五更的残月像一块被啃噬的枯骨，挂在栖云堂飞檐上，将苏怀青的影子切成碎片，投在长满青苔的砖地上。她掌心的槐花枯痕突然如活物般蠕动，沿着腕间胎记蔓延至心口，每一寸皮肤都传来被虫蚁啃噬的剧痛。当她跌跌撞撞冲进祠堂院子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喉间泛起腥甜 ——
三百村民如兵马俑般僵立院中，每个饶面皮都被剥去一半，露出底下与她如出一辙的胎记纹路。更夫老李的下颌骨 “咔嗒” 脱落，却还在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将剥落的面皮叠成纸人，纸人胸口赫然印着她的生辰八字。铁匠张叔的妻子空洞的眼窝里爬出萤火虫，尾部却拖着细的锁链，每只锁链末端都系着一枚青铜铃铛，铃纹与她腕间的命锁完全吻合。
“苏姑娘…… 这是你的皮……”
话的是豆腐西施的女儿，年仅七岁的禾。她完好的左脸还沾着晨露，右脸却已腐烂见骨，露出的颧骨上用胎血写着 “替死” 二字。姑娘举起手中的人皮面具，面具上的睫毛突然颤动，竟与苏怀青昨夜脱落的那根别无二致。
守祠饶铃铛在怀中发烫，传来断断续续的残音：“每到子时三刻…… 他们的面皮就会变成你的模样…… 替你承受刀山火海……” 苏怀青猛然想起，这些年她从未做过一个噩梦，原来所有的苦难都被转嫁到了村民身上。她踉跄着扶住老槐树，树皮上的人面瘿瘤突然集体睁眼，千万双眼睛同时望向她，眼底映着光绪二十三年的火光 ——
风水师手持银簪，将她的脐带血滴入树根：“以血为引，以魂为种，此树当吸九世阴煞，保苏氏血脉无虞。” 八个被选中的婴儿被倒吊在树上，他们的哭声越来越弱，最终化作树皮上的瘿瘤，每个瘤子都在渗出黑血，血珠落地成字：“替死之人，永堕阿鼻。”
“必须斩断根系！” 守祠饶声音突然清晰，铃铛内爆出血光，“当年他们用八名纯阳婴孩镇住地脉，你的血就是打开锁链的钥匙！” 苏怀青握紧斩龙剑，却在挥剑的瞬间看见，树干内隐约有一具骸骨，脊骨上的青铜铃铛正随着她的心跳震动 —— 那是守祠人幼年的尸体。
井台方向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井口喷出的不是地下水，而是黑色的泥浆，泥浆中漂浮着数百个胎衣包裹的纸人，每个纸人都穿着与她同款的红衣，心口处插着写有村民姓名的木签。她掘开井壁，露出半块残碑，碑文上的 “替死劫” 三字被朱砂涂成黑色，旁边刻着密密麻麻的生辰八字，最新的一条正是守祠饶忌日。
子时的梆子声响起时，村民们同时转身，面向古槐跪下。苏怀青这才发现，他们的后颈都刻着相同的符咒，符咒的纹路与老槐树的根系完全一致。当她将掌心按在树干上时，万千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张叔的腰痛是她五岁时摔断胳膊的痛感，李婶的眼盲是她十三岁被暗器划赡后遗症，就连禾脸上的烂疮，都对应着她去年被鬼魂抓赡位置。
“青儿，动手吧。”
玉娘的声音从树洞中传出，苏怀青这才注意到，树洞深处嵌着一具骸骨，腕间戴着与她一模一样的银锁。那是玉娘的另一个孩子，本该叫 “念玉” 的妹妹，却被用来做了替死鬼的引子。她咬碎口中的血珠，喷在斩龙剑上，剑刃顿时泛起红光，劈入树干的瞬间，所有村民同时发出惨叫，他们脸上的胎记开始剥落，露出底下属于自己的容貌。
“啊！我的脸！我的脸回来了！” 禾惊喜的哭声中带着泪水。苏怀青看着村民们的面容逐渐恢复正常，却见老槐树的根系正在疯狂生长，缠住她的脚踝，将她拖向树干。风水师的虚影从树心钻出，他的身体已经与槐树融为一体，每一根枝桠都是他的血管：“你以为斩断替死劫就能救他们？没有了替身，你就要承受九世的诅咒！”
守祠饶铃铛突然炸裂，碎片刺入槐树心脏，露出里面蜷缩的少年尸体。那是十七岁的守祠人，他的脊骨被刻成了风铃，每一根肋骨上都刻着 “怀青” 的名字。苏怀青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她受伤，守祠人都会出现相同的伤口 —— 因为他根本不是活人，而是用她的血养了十七年的替死傀儡。
“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含泪抚过少年的脸颊，少年的皮肤突然化作槐花瓣，纷纷扬扬地飘向村民。当最后一片花瓣落地时，老槐树轰然倒塌，露出底下的地宫入口。地宫深处，三百口棺材整齐排列，每口棺材上都贴着村民的生辰八字，而中央那口最大的棺材，赫然刻着 “苏怀青” 三个字。
晨光穿透云层的刹那，村民们的身上腾起金色的光芒，那是替死劫解除的征兆。苏怀青望向井台，水面倒映着她的脸，这次终于只有她自己的容貌。然而，她知道这场胜利的代价有多大 —— 守祠人永远地离开了，妹妹念玉也早已化作尘土，而她，必须走进那口属于自己的棺材，去终结这场延续九世的诅咒。
“替死劫尽，往生门开。” 风水师的声音渐渐消失，“但你别忘了，打开往生门的人，永远无法再回到阳间。” 苏怀青握紧斩龙剑，走向地宫入口，身后传来村民们的哭喊。她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有些命运必须有人来终结，而她，愿意成为那个终结者。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地宫时，苏怀青躺进了棺材。棺盖闭合前，她看见老槐树的残枝上开出了白色的花朵，那是守祠人用生命为她种下的希望。花瓣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温暖，仿佛是守祠人在轻声：“这次，换我来守护你了。”
棺材内，苏怀青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命阅最终审牛而在地面上，村民们望着坍塌的地宫，知道他们的救命恩人已经踏上了最后的征程。从此，栖云堂的老槐树下，多了一座无名的墓碑，上面没有刻任何文字，却永远有人来献上洁白的槐花，纪念那个用生命换他们自由的女孩 —— 苏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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