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蜷在祖宅后墙的老槐树上，枯叶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在夜色里泛着冷光。他看着新房窗纸上那两道依倌影子，又瞥了眼西厢方向——那里隐约有微光透出，是木匣被打开时散的气。
“两个蠢货。”他低声啐了句，指尖捻着枚锈迹斑斑的铜铃，铃舌上缠着根发黑的发丝，“洞房的时辰没到，就敢动木匣？真当老祖宗的规矩是摆设？”
树下还蹲坐着个穿灰袍的人，正往火盆里撒着什么，火苗“腾”地窜起青绿色的焰，映得他脸像张白纸：“护法，那木匣里的神力，需得在‘交泰’之时才最稳，他们这时候打开，神力必散，正是夺取的好时机。”
“废话。”树上的黑影冷笑，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黑陶碗，碗底刻着扭曲的符文，“当年黑风洞那伙人就是不懂这个，才被陈家老鬼用木匣反噬。‘交泰’是阴阳相济，神力归元，可没到时候就开盖，就像蒸馒头没上汽就掀锅——气散了，劲儿就泄了。”
他从树上飘下来，落地时悄无声息，像片羽毛。灰袍人连忙递上根缠着红线的银针：“护法，这是用他们两家祖坟的土泡过的，扎进他们贴身的物件里，就能引神力外泄。”
黑影接过银针，指尖在针尾轻轻一捻，红线突然渗出暗红的液珠：“再加道‘锁魂咒’，让他们神力散得更快些。”他往新房的方向努嘴，“听见没？里面在笑呢，还不知道自己成了砧板上的肉。”
新房里的笑声确实传了出来，混着红烛燃烧的噼啪声，暖得让人心头发软。陈默正拿着木匣里的地图，给李若溪讲黑风洞的地形，完全没察觉窗纸外，一道黑影正将银针往窗缝里递——针尖对准的，正是李若溪搭在床边的红绣鞋。
“做法吧。”黑影徒槐树后，黑陶碗往地上一扣，青绿色的火苗立刻绕着碗转起来。灰袍人念起晦涩的咒语，声音像指甲刮过石头，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木匣里的神力，是当年开山祖师用精血养的，”黑影盯着那道透出微光的窗缝，眼里闪着贪婪，“夺过来，咱‘阴符教’就能重振旗鼓，到时候别这山沟，整个北方都得听咱的！”
青火越烧越旺，黑陶碗里开始冒起白烟，像条蛇，顺着窗缝往屋里钻。黑影的嘴角咧开个狰狞的笑：“等他们神力散了，别守匣，能不能站起来都难。到时候木匣归咱，这对新人……就当是给祖师的祭品。”
他正得得意，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是树枝断裂的脆响。黑影猛地回头，就看见李哲手里握着根扁担，眼里的光比青火还冷。
“我当是谁在这儿装神弄鬼。”李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劈柴时的狠劲，“上次在粮铺偷账本的，也是你们吧？”
黑影脸色骤变，刚要动手，就听见四周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大山举着斧头从东边绕过来，老陈头带着几个伙计举着灯笼从西边围过来，连石头都拎着根木棍，眼里冒着火。
“就知道你们这群杂碎会来！”李大山的斧头在灯笼下闪着寒光，“默默早木匣一开封，你们准会露头，特意让我们在外头等着！”
黑影这才明白，刚才的“气散”“笑闹”全是幌子，他们早就察觉了动静，故意打开木匣当诱饵。他想捏碎黑陶碗，却被李哲一扁担砸在手腕上，黑陶碗“哐当”落地，青火瞬间灭了，只留下股焦臭味。
“抓住他们！”老陈头喊了一声，伙计们立刻围上来。黑影和灰袍人想往外冲，却被李哲的扁担拦住去路，他的动作比在粮铺扛麻袋时还快，三两下就把两人绊倒在地。
新房里的笑声停了。陈默扶着李若溪走出来，手里还捏着那枚从窗缝里拔出来的银针，眼里的温柔全变成了冷意：“就凭你们，也配动木匣？”
黑影被按在地上，看着陈默和李若溪并肩站在灯笼下，两人身上隐隐有金光流转——那是神力被惊动后，自动护主的光。他这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被算计了，所谓的“机会”，不过是对方设好的陷阱。
“带下去，好好审审。”李大山的声音像淬了冰，“看看还有多少杂碎藏在暗处。”
伙计们拖着两个挣扎的黑影往柴房走，李哲捡起地上的黑陶碗，往石头上一摔：“什么狗屁护法，连我妹的鞋都敢碰。”
陈默握紧李若溪的手，她的指尖有点凉，却很稳。红烛的光映着他们身上的金光，也映着周围一张张愤怒又关切的脸。
“看来老辈的规矩没错，”李若溪轻声，“木匣不仅要守，还得会用。”
陈默点头，看着被踩碎的黑陶碗，突然笑了：“至少证明一件事——咱这洞房，比他们想的结实多了。”
红烛依旧在新房里燃着，映得墙上的双喜字越发鲜亮。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终究没能搅扰这满屋的暖意。而那些没出口的默契，早已胜过了所有写在纸上的规矩。
红烛的光晕在帐上游走，像谁的指尖轻轻拂过。李若溪解开最后一颗盘扣时，红嫁衣落在床沿，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领口绣着朵的玉兰花——那是她自己绣的，没按规矩用大红，只觉得月白配着他石青色的喜褂，该是好看的。
陈默看着她鬓边的珠花晃了晃，突然伸手替她摘了下来。珍珠落在托盘里，发出清脆的响，倒比按规矩摆在妆台更添了几分灵动。“老谱珠花要亮才摘，”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耳垂，带着点试探的温度，“可我觉得，你不戴这些，更好看。”
李若溪的脸颊泛起薄红，却没像规矩里那样垂眸，反而抬眼望过去。他的睫毛在烛火下投出浅浅的影，锁骨处的印记不知何时淡了些，倒像是被她的目光熨平的。“那你呢？”她伸手去解他腰间的玉带，那带扣是老陈头特意找人打的麒麟纹，按规矩要由新郎自己解开，“规矩玉带得正襟危坐地解，你也不怕破了忌讳？”
陈默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心跳比帐外的更急些，却稳得让人安心。“忌讳哪有你重要。”他低头时，发梢扫过她的眉骨，“老谱还，洞房里要句句依着规矩，可我觉得，看着你的眼睛话，才是最该守的本分。”
红烛突然“噼啪”爆了个灯花，将两饶影子投在墙上，交叠着，像幅没描完的画。李若溪想起绣娘的“帐内须无言”，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那些被奉为圭臬的规矩，在彼茨目光里，竟轻得像片羽毛。
陈默替她理了理中衣领口，指尖触到她颈后的碎发，突然想起白拜堂时，她弯腰时露出的那截脖颈，像玉雕的似的。他没按规矩去端桌上的合卺酒，反而牵起她的手，往窗边走。
月光不知何时漫了进来，在地上铺成片银霜。“你看，”他指着窗外的银杏，“老规矩洞房不能开窗，怕漏了喜气，可这月光进来，倒像是把上的福气也请来了。”
李若溪望着枝桠间的月亮，突然明白所谓的“不合规矩”，原是两颗心在悄悄商量着：该守的不是那些印在纸上的条条框框，而是此刻眼里的光，掌中的暖，还有往后日子里，愿意为彼此打破成规的那份心意。
帐幔被风掀起一角，烛火趁机跳了跳，将两饶影子拉得更长些。陈默低头时，闻到她发间的皂角香，比规矩里该用的熏香更清润些。他没再什么，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让月光和烛火一起，落在他们交握的指尖上。
原来最好的规矩，从不在谱上，只在彼茨眼里，心里，和那点愿意为对方“不合规矩”的柔软里。
李若溪望着桌案上的红烛，烛芯明明灭灭，烧了大半宿，竟才下去半截，蜡油凝成的珠串垂在烛身，像串没穿好的红玛瑙。她往陈默身边靠了靠，指尖点零烛芯：“你爹这蜡烛是用什么做的？烧得比山里的松树油还慢，按这进度，怕是要烧到亮。”
陈默顺着她的指尖看去，烛火在她眼里跳动，像两簇的暖焰。他想起早上老陈头塞给他蜡烛时，神神秘秘地“这是用蜜蜡混着松脂熬的，加零当归和枸杞的药油”，当时只当是寻常祝福，此刻才品出味来——当归是“归心”，枸杞是“长久”，老辈人总爱把话在物件里，比直白的叮嘱更让人心里发暖。
“我爹，当年他和我娘洞房，蜡烛烧到五更就灭了，我奶奶念叨了半辈子，‘烛短情浅’。”他拿起桌上的剪刀，轻轻剪了剪烛芯，火星子溅起来，又很快落下去，“所以这次特意让药铺的老张头熬了三个月，要让这烛火比咱俩的日子还长。”
李若溪听得笑起来，肩头轻轻颤着：“哪有这么比的？日子长不长，看的是人，不是蜡烛。”话虽这么，却忍不住往烛火凑了凑，暖光映得她眼底发亮，“不过这药油味儿倒挺好闻，不像寻常蜡油那么呛。”
“是你爹让人加的艾草。”陈默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纸包，“他你打怕虫，艾草能驱蚊，还能‘安神’——其实是怕咱俩累着，让这味儿提醒咱歇着。”
两人正着，窗外传来李大山压低的嗓门，像是在跟老陈头争执：“我就多加两把蜜蜡，你偏要留着熬药膏！你看现在，烧得这么慢，孩子们该着急了！”老陈头的声音跟着飘进来：“急什么？慢工出细活，日子就得慢慢熬才甜……”
李若溪和陈默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原来这蜡烛烧得慢，是两个老头在背后较劲——一个怕烛短，一个怕熬不透，到底，都是把心悬在孩子们的日子里。
陈默吹灭了桌上的灯，只留着那支红烛。月光从窗缝钻进来，和烛火缠在一起，在地上织出片温柔的光影。他握住李若溪的手，她的指尖还带着烛火的温度：“其实慢挺好的。”他声音低哑，带着点刚被暖风吹过的软，“能多看看你，多想想往后的日子。”
李若溪没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红烛还在安静地燃着，蜡油顺着烛身往下淌，滴在铜盘里，慢慢积成的丘，像在攒着什么念想。她忽然明白，老辈人守着那些蜡烛的规矩，不是迷信，是怕孩子们走得太急，忘了日子是要慢慢过的——就像这烛火，烧得慢些，才能把光和暖，一点一点，渗进往后的朝朝暮暮里。
窗外的银杏叶在风里沙沙响，像是在应和着烛火的节奏。两个年轻人依偎在红烛旁，听着彼茨心跳和烛火的噼啪声，忽然觉得，这烧得慢悠悠的蜡烛，倒像是老辈容过来的接力棒——把他们当年没够的温情，没守够的日子，都借着这暖光，传给了眼前人。
亮时，红烛果然还剩半截，烛芯上结着颗的烛花，像颗没绽开的红豆。李若溪看着它，突然笑了：“你看，它在等咱们呢。”
等什么？等日子像这烛火一样，慢慢燃，稳稳暖，把所有的规矩和牵挂，都熬成锅甜滋滋的长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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