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怨
独自搬到老宅,我在床头挂了串旧风铃。
深夜,风铃无风自响,声音清脆却带着寒意。
梦里总见一个白衣女人踮脚去够铃铛。
直到那晚惊醒,发现她就悬在我正上方,惨白的脸贴着我的鼻尖。
“你的床……”她幽幽道,“摆在了我的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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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搬回乡下老宅,是因为城里的房租实在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宅子是外婆留下的,多年无人居住,带着一股子陈旧的霉味和挥之不去的阴冷。
收拾了好几,才勉强有零人气。
阁楼角落里堆着不少外婆的旧物,蒙着厚厚的灰。
我在里面翻捡,找到了一串铜质的风铃。
铃身已经有些氧化发黑,雕刻着模糊的花纹,铃舌下垂着暗红色的陈旧流苏。
看着古色古香,别有一番韵味。
我一时兴起,把它拿到了楼下我住的卧室。
卧室朝南,有扇老式的木格窗。
我找来绳子,将这串旧风铃挂在了床头正上方的房梁钩子上——那里原本大概是挂蚊帐或者吊灯的。
风铃垂下来,离我的枕头不过一臂之遥。
挂好的时候,窗户开着,有微风进来,风铃轻轻碰撞,发出几声沉闷、干涩的“叮咚”声,并不悦耳,反而像是老人压抑的咳嗽。
我没太在意,只觉得是放久聊缘故。
乡下夜晚来得早,也静得吓人。
窗外是黑黢黢的山影,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虫鸣,更添寂寥。
我早早躺下,老旧的木床随着翻身发出“吱呀”的呻吟。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清脆的“叮铃铃……叮铃铃……”声将我惊醒。
那声音很近,就在头顶,一下一下,极有规律,冰凉清脆,像是冰凌互相敲击。
在这死寂的深夜,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帘拉得严实,并没有风。
可那风铃,还在响。
“叮铃铃……叮铃铃……”
一声接一声,不急不缓,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寒意,直往脑子里钻。
我心里有些发毛,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昏黄的灯光亮起,驱散了部分黑暗。
我抬头看去,那串铜质风铃静静地垂挂着,纹丝不动。
铃声,也在我开灯的瞬间,戛然而止。
怪了。
是做梦吗?还是听错了?
我关掉灯,屏息凝神听了半晌,四周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困意再次袭来,我嘟囔了一句“幻觉”,重新躺下。
之后几晚,类似的情况又发生了两三次。
总是在深夜,万俱寂之时,那无风自响的铃声便会准时出现,将我惊醒。
而每次我开灯查看,铃声便立刻停止,风铃也安分地挂在那里。
我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这风铃,邪门。
更邪门的是,我开始做同一个梦。
梦里,我总是站在卧室的门口,视角有些漂浮。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清冷的、水一样的月光从窗户淌进来。
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背对着我,站在我的床边。
她的身形很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她踮着脚尖,脖子伸得老长,双臂高高举起,正用她那过分纤细、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指,去轻轻拨弄床头那串风铃。
“叮铃铃……叮铃铃……”
和现实中听到的铃声一模一样。
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黑色的、湿漉漉的长发垂到腰际。
她拨弄风铃的动作很轻柔,带着一种诡异的执着,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想动,双脚像被钉在霖上。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那里,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踮脚够着,拨弄着。
每次都是从这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而那风铃,在我醒来时,往往还残留着几声细微的、仿佛错觉般的余音。
恐惧像藤蔓,悄悄缠紧了心脏。
我想把那串风铃取下来,可不知为何,每次站在床上,伸手去够它时,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阻力,心里慌得厉害,手也抖得不行,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好像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阻止我这么做。
直到那晚上。
或许是白太累,那晚我睡得特别沉。
然而,梦里那个白衣女人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她没有拨弄风铃,而是就站在我的床边,低着头,长长的黑发遮住了脸,一动不动。
然后,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朝我躺着的方向凑了过来。
我甚至能闻到一股土腥味和水锈混合的、冰冷的气息。
就在她的脸快要贴近我时,我猛地惊醒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停了一瞬。
我大口喘着气,黑暗中,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还好,是梦……
我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擦汗。
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不是鬼压床那种麻木感,而是……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地禁锢住了。
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
紧接着,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头顶笼罩下来,比我盖的任何被子都要冷,深入骨髓。
我的眼珠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转动。
借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微弱的月光,我看见了。
她……就悬在我正上方!
不是梦里模糊的影子,而是无比清晰、无比真实地,倒悬在那里!
依旧是那身白色的、像是浸过水又干涸后显得僵硬板结的长裙。
湿漉漉的黑色长发如同海草般垂落下来,发梢几乎扫到我的脸。
而她的脸……
惨白,浮肿,像是长期浸泡在水里。
五官扭曲着,一双眼睛只有眼白,没有瞳孔,直勾勾地“盯”着我。
而这张恐怖的脸,此刻,就紧紧地、紧紧地贴着我的鼻尖。
冰冷的气息,带着浓郁的河底淤泥的腐臭,直接喷在我的脸上。
我张大了嘴,极致的恐惧扼住了喉咙,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四肢百骸僵硬得像石头。
她咧开了嘴,露出黑洞洞的口腔,没有舌头,没有牙齿。
一个幽冷、缥缈,仿佛从很深很深的井底传来的声音,直接钻进了我的脑海:
“你的床……”
声音顿了顿,带着无尽的怨毒和阴冷。
“……摆在了我的坟上。”
……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股禁锢我的力量消失了。
我能动了。
几乎是同时,头顶那串沉寂的风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疯狂摇动,骤然爆发出激烈到刺耳的“叮铃铛啷”的乱响!
如同无数冤魂在同时尖啸!
“啊——!!!”
我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连滚带爬地摔下床,手脚并用地冲向门口,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冲出卧室,撞开大门,一路狂奔,直到力竭摔倒在村道的尘土里,依旧浑身抖得像筛糠。
后来,村里老人带着胆大的人进去查看。
他们告诉我,我那间卧室的床底下,靠近床头的位置,泥土是湿的,带着一股怎么都散不掉的河泥腥臭。
而床头挂着的那串旧风铃,在他们进去的时候,自己掉了下来,铜质的铃身摔得粉碎。
没人知道那下面曾经埋过什么,或许是被遗忘的无名坟冢,或许是别的什么。
我再也没有回过那间老宅。
但直到现在,每到深夜,我偶尔还会在噩梦中,感受到那股贴面而来的、冰冷的腐臭气息,听见那幽怨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你的床……摆在了我的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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