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接他们？凭什么？
他们也配称作“父母”？
苏沐沐看着他脸上那瞬间筑起的、比面对南宫雄时还要坚硬百倍的冰冷防线，心里也跟着一揪。她知道自己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但这个马蜂窝，迟早都要捅。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他身边，没有碰他，只是蹲下身，把滚落的苹果捡回盘子里。
“我知道，你恨他们。”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他们抱养了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又虐待你，最后还像扔垃圾一样把你扔掉。换做是我，我可能比你更恨。”
她把盘子放回桌上，抬起头，直视着兰赐紧绷的默不作声的侧脸。
“但是兰赐，你看，你妈妈现在好好的，你也很好，我们还有了新家。你处理了王燕妮的后事，给了南宫雄一个句点，连南宫楚楚，你都愿意叫她一声妹妹了。过去那些烂人烂事，就剩下这最后一环了。”
“你不去，他们也一样会出来。他们就像你鞋子里的一粒沙，你不把它倒出来，它就会永远硌着你，提醒你它在那儿。你不是要去原谅他们，也不是要去孝顺他们，你就是去告诉他们，也告诉你自己——从今起，你们，再无瓜葛。”
“你去，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把过去那扇最烂的门，亲手关上，然后彻底转身，再也不回头。或者还有另外一个结局......”
苏沐沐话没有完，兰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苏沐沐的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他心里那堵名为“怨恨”的墙上。
他当然想关上那扇门，他做梦都想。可他怕，他怕一靠近，就会再次被门后的黑暗吞噬。
就在他人交战，痛苦得几乎要窒息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紧握的拳头上。
是薛雪。
“沐沐的对。”薛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力量。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眼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赐，去吧。妈妈陪你一起去。”
兰赐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
薛雪迎着他的目光，眼圈泛红，嘴角却缓缓地，勾起一抹释然的笑。
“我恨过他们。恨他们没有善待我的孩子，有好多个夜晚，我都在想，要怎么报复他们，让他们也尝尝我受过的苦。”
她顿了顿，视线转向窗外那片宁静的夜色。
“可是现在，我不想恨了。赐，他们有罪，罪大恶极。但是，在他们没有把你饿死，没有把你打死的那些年里，他们终究是让你活了来来。让你长大了，长到能重新回到我身边。”
“就凭这一点，我愿意，放下那些恨了。不是原谅他们的恶，而是感谢老，把你留给了我。”
“我们去见他们一面。不是去追讨，不是去报复。就像沐沐的，我们去，是去做个了断。我们漂漂亮亮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我们过得很好，会越来越好。然后，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遵从你内心的想法......”
薛雪的话，像一道温暖而强大的光，穿透了兰赐心中最厚重的阴霾。
他看着母亲苍白却无比坚定的脸，又看了看身边苏沐沐那双写满了鼓励和支持的眼睛。
那堵由怨恨和恐惧筑成的高墙，在他心里矗立了二十多年的高墙，在这一刻，终于轰然倒塌。
他紧握的拳头，一点点松开。
良久，他点零头，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
“好。”
他松开攥得发白的拳头，缓缓点零头。
……
次日，监狱门口。
苏沐沐租了一辆七座的商务车，她坐在驾驶座上，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看后排的三个人。兰赐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定定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铁门，侧脸的线条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薛雪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掌心微凉。
周浩是被苏沐沐一个电话强行抓来的壮丁。他坐在副驾驶，感觉自己像个误入高压电网的倒霉蛋，大气都不敢喘。他偷偷给苏沐沐发微信：【大姐，这阵仗，我们是来接人出狱还是来寻仇火并的？我感觉我这条命有点悬。】
苏沐沐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回了他一个字：【怂。】
周浩：“……”
他觉得自己今就不该出门。
“吱呀——”
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沉重而刺耳的声响，缓缓打开。
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都穿着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像是被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彻底抛弃的旧物。
走在前面的是兰强。几年牢狱生涯，彻底磨垮了这个曾经壮硕如牛的男人。他的背已经有些佝偻，头发花白稀疏，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眼神浑浊而畏缩，早已不见当年的半分暴戾。
跟在他身后的是柳如懿。她瘦得几乎脱了相，颧骨高高耸起，眼窝深陷，那张曾经刻薄尖酸的脸上，只剩下被岁月和悔恨反复冲刷后的麻木与沧桑。
他们走出大门，茫然地看着空旷的马路，像两只刚从黑暗地洞里爬出来，被阳光刺痛了眼睛，不知该往何处去的鼹鼠。
当他们的目光触及到那辆停在不远处的黑色商务车时，两个人都僵住了。
柳如懿的视线越过车头，死死地定格在车窗后那张清隽冷漠的脸上。
是赐。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满了泪水，那是一种混杂着羞愧、恐惧和一丝卑微期望的复杂情绪。她下意识地拽了拽兰强的衣袖，兰强也早已看到了，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颤，像根木桩一样钉在原地，头垂得更低了。
车门开了。
苏沐沐先跳了下来，她绕到后排，拉开车门。兰赐扶着薛雪，缓缓下车。
三个人，并排站在一起。
一个高大挺拔，如青松独立。一个温婉宁静，历经风霜却风骨犹存。一个明媚鲜活，像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他们站在一起，自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世界。
而兰强和柳如懿，就是那个世界之外，阴影里的两个人。
柳如懿再也支撑不住，她扔掉手里的帆布包，踉踉跄跄地冲了过来，却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住，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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