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炮顺着药苗指引的方向往药道时序园走时，验药箱里的《药材生长月令》正随着步伐轻晃。封面是用粗麻布缝制的，布面还留着点点泥渍 —— 那是历代药农记录生长时蹭上的，内页用工笔绘制着药材生长图谱：春分播种的防风出土时的嫩芽形态、夏至生长的薄荷叶片纹路、霜降采收的地黄块根断面…… 每幅图旁都标注着 “播种期”“采收时”“生长忌”，最珍贵的是夹在书中的 “候时木牌”，牌面刻着 “顺而长” 四字，牌身因常年插在药田已泛出浅褐色，此刻在时序园的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孙子的酸枝木药箱里，本源珠正与半块刚采收的春砂仁共鸣，箱侧老鳖把背甲贴在箱壁，甲上的水脉纹漫出淡金色的雾，混着远处传来的加湿器嗡鸣 —— 那是恒温大棚里的设备声。两人刚穿过刻着 “应候而生” 的竹篱笆，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攥紧了拳头：原本按二十四节气分区种植的药田，如今被改成了连片的玻璃大棚，温度计显示常年保持 25c，大棚里的人参用灯光照着疯长，枸杞藤上同时挂着青果和红果，而田埂上的 “节气碑”（标注药材播种采收时间的石碑）被推倒在沟里，碑上的 “清明种牛膝，立秋收白芷” 字样被水泥糊住，旁边的灌溉渠被改成了营养液管道，流淌着黄绿色的液体。
“爷爷你看，他们把药材弄得四季不分了！” 家伙指着最显眼的大棚，里面的当归长得又粗又壮，叶片却透着病态的嫩黄，技术员正往根部埋着白色的肥料颗粒，“这哪是长药材，是催肥肉！” 时序园中央的 “育苗畦”（按节气培育幼苗的田垄）被改成了无菌培养室，架子上的玻璃瓶里装着药材组织，标签写着 “30 速成”。更刺眼的是大棚外的标语：“打破季节限制，药材全年供应 —— 科技种植，产量翻十倍”。
黄三炮走到被推倒的节气碑前，蹲下身用手抠掉碑上的水泥 —— 下面的石刻很深，是清代药农用錾子凿的，笔画里还嵌着经年的泥土，“霜降采山药” 五个字的刻痕里，能看到细微的植物根系。他从验药箱取出包刚收获的知母种子，颗粒饱满带着自然的褐色：“这是秋分收的种子，” 他往旁边的空地上撒了几粒，“得经过冬的冻藏，明年清明才能发芽，哪能靠机器催？” 话间他已用锄头刨出个坑，把种子埋进去，“你看这泥土，得是带着腐叶的熟土，掺了三分之一的河沙，那些营养液泡着的哪有这股子养根的土气？”
时序园老板园伯穿着白大褂走过来，手里拿着个检测仪，屏幕上跳动着各项数据。他踢了踢旁边的锄头：“黄师傅别守着老皇历了，现在谁还等得起一年半载？我这大棚用的是无土栽培，光照、湿度、养分全电脑控制，三个月就能收一茬，比你看吃饭强多了。” 他指了指旁边的产量表，“看见没？这季的人参收了五千斤，够你种五年的！”
孙子突然把老鳖从药箱上抱下来，往速成当归的大棚前一放。老鳖似乎嫌大棚里的空气闷，猛地对着塑料膜喷出股清水，薄膜上立刻凝出白雾，里面的当归叶片竟开始发黄枯萎，根部渗出粘稠的汁液。“大家快看！” 家伙举着摄像机绕场一周，“这些都是假药材！爷爷真药材得顺着节气长，像这样 ——” 他从怀里掏出颗自己种的苍术，虽然只有拇指大，却带着浓郁的香气，引来几个菜农的驻足。
新出现的老药农耕伯背着个竹编背篓走来，篓里装着间苗用的锄、除草用的手镰、测定土壤湿度的陶片，还有一把从老药田取的陈土。老人看见营养液管道就叹气：“当年我师父教我种药，第一桩事是记农时，他‘药材是活物，得跟着日月走，差一收，药性就差三分’。” 他从背篓里拿出本油纸包着的《农桑辑要》，翻到 “药部” 那页，“这里写着‘枸杞春剪枝，夏疏花，秋摘果’，哪有一年结五次果的道理？”
园伯被急了，从实验室推来台 “智能种植机”，往托盘里倒了些 “复合基质”：“看好了！这机器能模拟全年气候，不管啥种子放进去，设定好数就能收获，检测报告显示有效成分达标，比你翻土施肥强多了！” 他按下 “人参” 键，机器立刻开始运转，指示灯依次亮起，“等会儿对比下，看你土法种的和我这‘科技药材’有啥不一样！”
黄三炮没接话，从《药材生长月令》里翻出张 “二十四节气种植表”，上面用朱砂标着 “立春种桔梗，雨水播丹参，惊蛰栽白术”。他往育苗畦里撒了些桔梗种子，用竹耙轻轻耙平：“这疆顺时育苗’，” 他指着远处的山，“得等山桃花开的时候种，土温稳定在 10c以上，种子才能醒过来，你那机器哪懂这地的信号？” 话间个戴草帽的老药农凑过来：“俺家的桔梗都等惊蛰后才下种，这时候种的出苗不齐，还容易生病。” 黄三炮递给他一把种子：“来，帮着撒撒，这才是正经种法。”
耕伯突然往 “养药石”（检验药材是否顺时生长的奇石）上放了块速成人参，石头立刻蒙上层灰霜；再放上黄三炮种的三年生桔梗，石面竟透出温润的红光，还隐隐浮出 “得时” 二字。“瞧见没？” 老人用指甲刮了刮桔梗的断面，“顺时长的药材有朱砂点，速成的只有白碴，这可不是检测报告能糊弄的！”
园伯脸色铁青，突然按下总控台的红色按钮，所有大棚的营养液浓度同时调高：“给你们看点厉害的！” 屏幕上开始播放 “科技种植成果展”，展示着比正常大几倍的药材，“这是‘增产革命’，市场就认大的、多的，不服气？”
黄三炮将 “候时木牌” 往育苗畦的田埂上一插，木牌的青光与泥土的地气交融，竟在半空凝成幅《药材生长图》—— 画面里的药农春分播种，夏至锄草，秋分采收，冬至窖藏，每个节气的田里都有相应的活计，清明的牛膝苗刚出土，立秋的白芷已有半人高。“这才是时序园该有的样子，” 黄三炮对围观的人，“药材得‘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少了哪个节气的滋养，药性就不全，哪能靠机器催熟？”
孙子突然想起什么，从药箱里掏出本源珠往养药石上一放。珠子的光芒顺着石缝蔓延，那些速成药材突然干瘪发黑，而黄三炮种的桔梗种子竟冒出了嫩芽，连被推倒的节气碑都自己立了起来，水泥自动剥落露出石刻。几个技术员忍不住关掉了营养液泵，围过来看黄三炮种地，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耕伯趁机往众人手里塞了包 “时令药材种子”：“来，拿回去试试，这是清明该种的牛膝籽，泡三温水再种，记得要浅埋，这才长得出好根。” 他自己先示范，用手把土捏碎，“这土得捏着成团，掉地上能散，太实了不透气，那些硬邦邦的基质哪能养根？”
园伯见势不妙，想趁乱按销毁键毁掉育苗畦，却被黄三炮用候时木牌拦住手腕。“时序园不是工厂，” 黄三炮的声音透过加湿器嗡鸣格外清晰，“立春的芽有生发之气，霜降的根藏封藏之性，这是老爷给的药性，不是科技能替代的。”
本源珠突然飞向时序园最高处的 “应候旗”，旗面无风自动，显出八个古字：“药顺时，方有药力”。随着旗帜展开，所有大棚的玻璃突然变得透明，露出里面枯萎的药材，而育苗畦里的种子竟齐刷刷地冒出绿芽。黄三炮往田埂边撒了把药材种子，瞬间长出片翠绿的幼苗，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在地面汇成 “顺时” 二字。
孙子举着摄像机跟拍，镜头里的本源珠正往东南方向飞去，那里隐约可见一片药坊的轮廓。“爷爷，珠子往‘药道古法坊’去了！”
黄三炮望着那片飘出药香的方向，突然想起耕伯的话：“药材和人一样，得按规矩长，催熟的果子不甜，催长的药材没效，这是理。” 他扛起锄头，老鳖慢悠悠爬回药箱，一行人顺着药苗指引的方向走去，身后传来风吹幼苗的声响 —— 那是时序园久违的、属于生长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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