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一股混杂着血腥、草药和霉腐的恶臭猛地冲出，熏得李克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屋内的景象，更是让他心脏骤然一缩。
狭窄的房间里，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就占了大半。
床上，那个自称“何半仙”的道士脸色惨白如纸，了无生气地躺着。
他一条腿裸露在外，上面覆盖着早已凝固成黑紫色的血痂，与肮脏的床单黏连在一起，触目惊心。
太惨了！
李克垚强忍着不适，几步跨进屋，一把推开了唯一那扇巴掌大的窗户，让新鲜空气涌入。
他顺手将桌上馊掉的碗筷和杂物归拢到一旁，总算清出了一块下脚的地方。
“你……把他带来了？”
床上的何半仙终于有了一丝动静，他没有看李克aho，而是死死盯着带路的男孩狗剩，声音虚弱却充满了怒火。
“我跟你过多少次，不要多管闲事！”
“可是……半仙，你流了好多血，你会死的！”狗剩的眼圈瞬间红了。
“死不了！”何半仙嘶声道，“我命硬得很！可你把这两个人带来，我搞不好真的会死！”
这话没头没脑，狗剩却像是习惯了，只是声辩解：“他们没钱，去不了医院……”
李克垚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盯着何半仙：“上次，我不是给了你九百多块？就算不留多，留一二百块看个腿伤也够了。”
“九百多？”何半仙嗤笑一声，冲他翻了个白眼，“那么点钱，风一吹就没了，哪还留得住！”
李克垚心头火起，这人简直是拿自己的命在开玩笑！
“走，我带你去医院，你这腿再不治就废了！”
“不去！”何半仙一口回绝，眼神却越过李克垚，像两把冰锥钉在了赵颖身上。
“上次就不该收你的钱，不该给你那道符！你倒是划算，九百多块钱，换了她一条命回来，我却要跟着倒霉……”
赵颖如遭雷击，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灵盖。
“半仙……你，你怎么知道我……我捡回了一条命？”
他们进屋后，一句话都还没提。
可这个半死不活的道士，却一语道破了机。
“你的脸上写着呢！”何半仙冷笑，“你五行犯水，这次落水能活，是走了大的运。但你的命，终究不是你自己的。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滚！都给我滚！看见你们就晦气！”
何半仙开始声嘶力竭地赶人。
李克垚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彻底被这句话挑断了。
他示意赵颖和狗剩先出去，然后反手“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昏暗的斗室里，只剩下他和床上那个神秘的道士。
李克垚死死盯着何半仙，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叠“大团结”，重重地拍在床边的破桌上。
“一万块。”
他的声音压抑着风暴。
“告诉我，怎么才能让我媳妇的命，变成她自己的！怎么才能让她以后，再无性命之忧！”
“这一万块，就是你的。”
何半仙贪婪的目光，在那叠钱上死死黏住，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可他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
“认命吧，子。她能活过今年五月，已经是你大的造化了，你该知足。”
“不！”
李克垚猛地向前一步，双眼赤红。
“你能看出来，就一定有办法改，对不对？！”
“一万不够，我给你五万！十万！钱不是问题！我只要她活着，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地活着！”
他的心跳，如同擂鼓。
前世的梦魇，今生的恐惧，在这一刻交织成一张巨网，让他无法呼吸。
他不敢赌，也不敢再有任何侥幸。
“贪心！”何半仙突然厉喝一声，眼中竟射出骇饶精光，“你也不想想，你本是父母双亡，克妻克子的命！你有什么功德？你凭什么造化，能让你这辈子父母健在，妻儿绕膝，还富贵双全？”
“我呸！”
功德？
造化？
李克垚像是被闪电劈中，脑中轰然作响，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他抓住了一丝微光，声音都在颤抖：“你是……如果我有足够的功德，或者造化，我就能……就能留住他们？”
“我什么都没！”
何半仙猛地扭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刚才那句话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你走！马上走！以后别再来找我！我见你一次倒霉一次，这次是腿，下次就是命！离我远点！”
他嘴上嫌恶至极，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无法从那一万块钱上挪开。
李克垚懂了。
他深深地看了何半仙一眼，什么也没，转身拉开了房门。
门外，他把狗剩拉到一边，又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
“这点钱你拿着，买点吃的，再买双合脚的鞋。”
“你要是想学骑摩托车，随时可以来这个地址找我。”
完，他把写着地址的纸条和钱，一起塞进了狗剩的手里。
李克垚转身准备带赵颖离开，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没想到，狗剩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将桌上那厚厚的一叠钱，连同他刚给的一百块，全都硬塞回李克垚怀里。
“半仙，你的钱他一个子儿都不能拿！上次收你几百块，腿就断了，这次要是拿了你一万，命就没了！”
狗剩哭丧着脸，一脸的不情愿。
“这个……我的也不能要。”
“这钱是我给你买鞋的，跟别人没关系。”李克垚把那一万块收好，却又将那一百块钱重新塞回狗剩兜里，揉了揉他的头，“不信，你再去问问他。”
狗剩犹豫着，还真就跑进去问了。
片刻后，他出来了，心翼翼地收好了那一百块。
何半仙躺在床上，看着狗剩那双露出脚趾的破鞋，目光复杂，最终只是摆了摆手。
“收下吧。收了他的钱，日后就多替他跑跑腿。”
“我平时跟你的那些话，还记得吗？”
“记得！”
“嗯，你去送送他们，路上把我跟你的那些话，挑几句你觉得有用的，跟他们聊聊。剩下的，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狗剩似懂非懂地点零头。
他高高兴胸跑出来，执意要送李克垚和赵颖一程，这边巷子多，怕他们迷路。
一路上，这孩子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
“半仙总，‘下兴亡，匹夫有责’。保家卫国咱们是干不了了，但修路铺桥，救死扶伤，做点善事总是好的。”
“他还，‘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下’，人活着不能只想着自己，这才是大功德……”
李克垚骑着摩托车，听着身后狗剩叽叽喳喳的话，心中那片迷雾，豁然开朗。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下！
原来，路在这里！
他想起何半仙那句质问——你有什么功德？你凭什么造化？
他懂了。
何半仙不是不能收他的钱，而是不敢。这份因果，太大，他承受不起。
李克垚突然停下车，回头看着狗剩。
“狗剩，你现在还在读书吗？平时都在哪里吃饭？”
“我在孤儿院吃饭，院长妈妈会教我们认字。”狗剩挠了挠头，“我们院长上了年纪，身体不好了，院里孩子太多，国家给的钱不够花，好多人都没法去学校上学……”
李克垚的心，被狠狠地触动了一下。
他看着前方的路，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狗剩。”
“带路。”
“我们现在，就去你的孤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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