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经》有云，‘闭户塞牖，系之病者，数问其情，以从其意’。
圣人教诲，自当遵从。
但是若‘其情’过于芜杂，掩盖了本质，反而违背了‘数问其情’的本意。
这问诊之道，亦需如我编纂本草般，去伪存真，抓住要害。”
他顿了顿，又对张大夫，
“日后若再遇此类病家，不妨稍加强引导，既全了仁心，亦不误诊治。”
*
年轻的太医吴谦，正在医局内整理医案。
一位同在医局供职、性格较为直率的老医官，指着幕对吴谦。
“吴太医，您学问大，您给评评理！咱们当郎中的，是不是都盼着病好？
可有些病家，他就不跟你好好话！您急人不急人？
咱们这儿，虽没后世那些穷讲究，但要是态度硬了，人家背后你‘架子大’、‘看不起人’。
这名声坏了，以后谁还来找你看病？”
吴谦放下手中的笔，温和地笑了笑。
“老先生勿恼。晚生观此幕，亦觉感慨。
病家之心，或有惶恐，或有积郁，言语失当，情有可原。
但医者之心，亦需体谅。辨症如理乱丝，需寻其头绪。若病家言语如团乱麻，确乎耗费精神。”
他走到窗边，看着幕上的吵嚷，继续道，
“我辈学医，首重仁心，自当尽力体恤病家。
仁心亦需智慧。如何在不伤和气、不损仁名之前提下，高效获取病情，引导问诊走向，或许比钻研一方一药，更为切用。”
他想起《医宗金鉴》，其中也有强调问诊要领。
但面对幕中这般极致的“沟通障碍”，书本上的知识似乎也有些苍白。
老医官哼了一声，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做起来难呐！您看看后世，还有怕被投诉的！
咱们虽没那玩意儿，可这‘人言可畏’四个字，比那投诉更磨人！
有时候啊，真是憋了一肚子火，还得赔着笑脸。”
吴谦默然。
他深知，在这皇城根下，人际关系复杂，医者行事更需谨慎。
对病家态度问题，可大可，若被有心人利用，确实麻烦。
幕中后世同行的处境，在某些方面，与他们竟有异曲同工之“困”。
他回到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
“临诊之道，耐字为先。然耐性有度，引导为要。病家赘言，善察其情，巧归其要，方为良工。”
这既是对自己的告诫，也算是对今日观幕之感想的总结。
*
集市快要散了，贩们一边收着摊子，一边抬头看那幕。
康老汉瞅着“六岁掉粪坑”那段，笑得胡子直抖，对旁边卖羊杂汤的婆姨。
“哎呦喂！这后世的郎中心肠忒好！这要搁在咱这儿，赵郎中早撵人了！
你你不记得，上月东头刘婶子去看头疼，非她这病是前年跟西街张婆吵架气出来的，从吵架原因讲到张婆闺女嫁得不好。
赵郎中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最后药都没开，就‘您这病是气出来的，回家顺顺气就好了’！把她给臊回来了！”
那婆姨一边擦着油腻的案板，一边撇嘴。
“可不是嘛！刘婶子那人，就是个话篓子。
不过话回来，咱们这穷乡僻壤，好郎中本就少，赵郎中脾气大，大家也忍了。
真要把他惹急了，不开药，或者开些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的‘面面药’，受苦的还是自己。
我看啊，后世那些郎中，虽然规矩多，不敢轰人，但能忍着听这么久，也不容易。”
刚卖了柴火、准备买点盐回家的年轻樵夫凑过来，憨厚地笑道。
“俺觉着幕里那些会‘提前想好咋’的人真厉害！
俺嘴笨，上次崴了脚去看郎中，心里明明想好了咋。
一进去，看见郎中那严肃样，脑子一空，就只会‘疼’。
郎中问咋疼法，俺憋了半，了个‘钻心疼’，其实也不是……
后来还是俺婆娘跟着去，才跟郎中清楚。”
康老汉拍拍他的肩。
“后生，多去几次就好啦！见得多了，就不怕了。关键是得知道，郎中想听啥！
就跟那卖饼一样，客人问‘饼酥不酥’，你直接‘酥，刚出炉的’。别扯你家的麦子是哪块地种的，对不对？”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年轻樵夫表情扭曲：多去几次？？？
*
几个浆洗完毕的妇人坐在桥墩上歇脚，幕映在潺潺流水中，别有一番趣味。
“阿巧娘，你快看！‘属猴的’！笑死个人！”
一个圆脸妇人指着水面倒影，乐不可支。
被叫做阿巧娘的妇人，年纪稍长，脸上却有些讪讪的。
她想起自己上次带婆婆去看咳嗽，郎中问婆婆咳了多久，婆婆张口就是“俺属龙的，今年六十八了……”，她在旁边急得直拽婆婆袖子。
此刻被幕点破，脸上有些挂不住，强行辩解道，
“老人家嘛，记性不好，郎中问岁数，她自然想到属相……”
旁边一个伶牙俐齿的媳妇笑道。
“大娘，您就别替您家婆婆找补啦！
咱们心里都清楚，有些老人家啊，不是记性不好，是觉得不多点，显不出自己这病来得不容易，也显不出自己过得辛苦。
可他们不想想，郎中一看那么多病人，哪有闲工夫听这些？”
另一个沉默些的妇人忽然开口。
“其实……也不全怪老人。咱们女人家，有时候身子不舒服，去看郎中，有些话……也难以启齿。
拐弯抹角的，郎中问几句，自己脸先红了，答得也就含糊了。”
她这话引起了几个妇饶低声附和，显然都各有体会。
圆脸妇人快人快语。
“那也得尽量清楚啊！关乎自己身子呢！我看啊，以后咱们姐妹谁不舒服，互相陪着去！
自己在里头不好意思，咱们在外头帮着补充！
总不能像后世那样，干着急没办法，还怕被投诉。”
阿巧娘这次没再反驳，默默地点零头。
心里盘算着下次婆婆再看病，一定得提前跟她“演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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