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关外,齐军大营
夜色如墨,齐军大营的火把在风中摇曳,将中军大帐照得亮如白昼。
高欢独坐案前,手指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目光却死死盯住摊开的地图。代表周军溃败路线的箭头如垂死挣扎的蛇,蜿蜒指向许昌方向。
\"陛下。”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沉寂。行台郎中封子绘躬身近前,这个年仅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有着与其父封隆之一脉相承的锐利眼神,\"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高欢抬眼,示意他继续。这些日子,他格外重视这个年轻饶见解。
封子绘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长安位置:\"昔年魏武平定汉中,却未能乘胜入蜀,以致刘备坐大,鼎足之势遂成。武帝晚年每言及此,常引为平生大憾。\"他的声音逐渐激昂,\"如今宇文泰新败,中原震动,正是赐良机啊!陛下!\"
高欢眼中精光一闪,封子绘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深处名为\"命\"的匣子。
他猛地站起身,案几上的茶杯被震得哐当作响:\"传令!升帐议事!\"
片刻后,诸将齐聚。然而当高欢提出全力南下、直捣许昌的方略时,回应他的却是一片压抑的沉默。
老将斛律金率先出列,他的铠甲上还带着邙山血战的干涸血迹,每走一步都显得沉重:\"陛下,\"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磨砂纸擦过木头,\"将士们自邙山血战至今,人未解甲,马未卸鞍。非是末将畏战,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他环视帐中同僚,疲惫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帐外适时传来一阵伤兵的呻吟声,更添几分凄凉。
\"斛律将军所言极是!\"大将韩轨接口道,他猛地撩开臂甲,露出包扎的伤口,纱布上还渗着血水,\"我军虽胜,亦是惨胜。此时远征,若周军据险死守,恐成强弩之末。\"
\"末将附议!\"元穆捶着酸胀的腿站起,\"周军虽败,但轩辕关险犹在。若贸然深入,粮道被断则全军危矣!\"
帐内顿时嘈杂起来,武将们纷纷诉苦。有人展示伤口,有人诉战马倒毙,连日恶战的疲惫写在每个人脸上。
\"微臣反对!\"
一个清瘦的身影站了出来,正是太子心腹、中书左丞陈元康。文官袍服在满帐悍将中显得格格不入,但他的目光却如磐石般坚定。
\"此乃千载难逢之机!\"陈元康的声音清越,压过了帐中的嘈杂,\"周军主力尽丧,宇文泰生死不明,中原门户洞开!若因一时疲敝而纵虎归山,待其喘息已定,他日必为我心腹大患!\"
\"陈中书!\"一位虬髯将领忍不住讥讽,\"你的轻巧,可知我等在沙场搏命之苦?\"他指着帐外,\"你去看看,那些伤兵还能不能站起来!你们在后方运筹帷幄,我们在前线刀头舔血!站着话不腰疼!\"
陈元康面不改色,向高欢深深一揖:\"大王!诸将只知鞍马劳顿,可知养虎为患的道理?\"他转身直面虬髯将领,\"若非当年放纵刘璟,何来沙苑之败?今日若纵虎归山,他日宇文泰卷土重来,诸位可还能安坐帐中饮酒?\"
又一位将领拍案而起:\"陈元康!你一个文官,懂得什么行军打仗?\"
\"在下是不懂行军打仗,\"陈元康冷笑一声,\"但懂得算账!周军此役损失超过八万,粮草辎重尽失。而我军虽疲,尚有余力。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你得轻巧!\"韩轨怒道,\"我军粮草还能支撑几日?伤兵如何安置?这些你可曾想过?\"
陈元康毫不退让:\"韩将军可知道,当年项羽巨鹿之战后,为何要穷追章邯?正是因为明白'破釜沉舟'的道理!如今周军就是当年的秦军,一鼓作气可定下!\"
帐内顿时分成两派,争论声此起彼伏。支持追击的以文官和少数年轻将领为主,反对的则是大多数前线将领。
高欢重重咳嗽一声,帐内顿时寂静。他注意到陈元康紧握的拳头在微微颤抖——这个平日温文尔雅的文士,此刻眼中却燃烧着罕见的火焰。
\"元康,继续。\"
\"陛下!\"陈元康平地图前,手指因激动而微微发抖,\"宇文泰重伤,周军溃散百里。此时追击正可一鼓作气直取许昌。若待其重整旗鼓,届时...\"
\"届时如何?\"高欢突然打断,目光锐利如刀,\"若这是宇文泰的诱敌之计呢?轩辕关两侧山高林密,最适合设伏。\"
陈元康急得额头冒汗:\"周军仓皇逃窜,连粮草辎重都来不及带走,哪有余力设伏?陛下若是不信,可派轻骑先行探查...\"
高欢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陈元康的逻辑无懈可击,但将领们的疲惫也是实实在在的。他仿佛能看到营帐外,那些倚着长矛就能睡着的士兵。
更深层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忧——宇文泰用兵诡谲,那条溃败的路线,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邙山山谷里那险些夺命的一刀,让他心有余悸。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两个画面:一个是封子绘、陈元康描绘的称霸北方的宏图;另一个,是疲惫的军队在陌生险境中遭遇伏击的惨状。最终,那个体恤士卒、不愿行险的\"高王\"战胜了那个渴望毕其功于一役的\"枭雄\"。
他长叹一声,睁开眼时,已有了决断:\"诸将辛苦,朕岂能不知?然元康之言,亦是为国尽忠。\"
他顿了顿,找到一个折中方案:\"这样吧,派可朱浑元率精骑五千,尾随追击,探敌虚实,相机而动。大军北上...先围洛阳,补充休整。\"
陈元康闻言,脸色瞬间苍白,张了张嘴,最终却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五千骑兵,在这广阔的战场上,不过是杯水车薪。他明白,高欢做出了一个看似稳妥,却可能遗恨千古的决定。
议事结束后,高欢独自走出大帐。寒风中,他看见几个士兵围坐在篝火旁,有人正在帮同伴包扎伤口,有人靠着营柱打盹。一匹战马疲惫地跪卧在地,连草料都无力咀嚼。
\"陛下。”亲兵统领轻声提醒,\"夜深了,该休息了。\"
高欢没有回应,目光投向南方。那里,宇文泰正在逃亡,而他的大军却要止步于此。
与此同时,陈元康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营帐。封子绘追了上来:\"陈中书,今日你在帐中之言,字字珠玑。\"
陈元康苦笑着摇头:\"可惜,陛下终究还是选择了稳妥。\"
\"也许...\"封子绘欲言又止,\"陛下有他的考量。\"
\"考量?\"陈元康突然激动起来,\"他是在害怕!害怕宇文泰,害怕重蹈覆辙!这可是下之争,岂能因惧怕而错失良机?\"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飘散,带着不尽的遗憾。
而在伤兵营中,军医正忙碌地救治伤员。一个年轻士兵痛苦地呻吟着,他的腿伤已经化脓。军医摇摇头,对助手低声道:\"准备锯子吧。\"
这一切,都被隐在暗处的高欢看在眼里。他握紧了拳头,最终转身走向大帐。
那一夜,齐军大营的灯火久久未熄。而历史的车轮,就在这个夜晚,悄然改变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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