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高阳郡,镇东将军府内。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高欢俯卧在锦榻之上,后背狰狞的伤口已被仔细包扎,但偶尔因疼痛引起的轻微抽搐,仍显示出这伤势的沉重。
名医李斛刚刚为他换完药,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对侍立一旁的太子高澄低声叮嘱:“太子殿下,陛下背创极深,虽暂时用药力压制,但邪毒未清,元气大伤。万幸未伤及心脉肺腑,如今最要紧的便是静养,心情务必保持愉悦,切不可动怒,亦不可过度忧思,否则伤口迸裂,气血逆冲,便是……便是药石难医了。”他的声音带着医者的慎重,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高澄面容沉静,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稳:“有劳李医官,孤知道了。定会谨遵医嘱,让父皇好生将养。”
他挥了挥手,示意李斛可以退下。
然而,在他那看似恭顺的眼眸深处,却潜藏着旁人难以窥探的复杂思绪。父皇重伤,朝局暗流涌动,他这个监国太子的位置,看似稳固,实则如履薄冰。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侧的心腹谋士祖珽,此时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殿下,陛下伤重至此,非旬月可愈。青州虽是要地,终非国都。为大局计,殿下不妨……先行一步,返回邺城主持朝政,稳定人心。簇有段韶将军在此,当可保陛下无虞。”他的话语带着试探,也带着怂恿。
高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缓缓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昏迷不醒的高欢身上,声音低沉却坚定:“不可。父皇伤重若此,我身为人子,岂能远离榻前?若迎…若有万一,邺城与青州相隔数百里,恐生不测之变。况且,”
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起来,“我那叔父,此刻正坐镇许昌,麾下十几万汉军虎视眈眈,意图不明,我若此时离去,岂非予人以可乘之机?”
正当主臣二韧声商议之际,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粗豪而带着哭腔的声音由远及近,大声嚷嚷着:“陛下!陛下啊!您怎么样了?让臣见见陛下啊!”
高澄脸色一沉,不悦地问道:“何人在外喧哗?不知父皇需要静养吗?”
下人急忙回报:“启禀太子,是……是元穆大将军来了。”
“元穆?”高澄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死胖子,他怎么从邙山跑回来的?”
他强压下心中的烦躁,挥了挥手,像是要驱赶一只苍蝇,“让他进来吧,别在门外吵嚷,惊扰了父皇。”
不多时,身材肥胖的元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了庭院,他官袍破损,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仓皇。
一见高澄,他立刻乒在地,行了大礼,带着哭音道:“臣元穆,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听闻陛下重伤,臣心如刀绞,恨不能以身代之啊!”
高澄冷冷地看着他表演,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元大将军?你不是深陷邙山重围,生死未卜吗?怎么,是自己杀出重围,还是汉军网开一面,放你回来的?”
元穆脸皮极厚,对高澄的讥讽恍若未闻,反而挺直了肥硕的腰板,努力做出一副忠肝义胆的模样,正色道:“殿下明鉴!臣不幸……不幸被汉军所俘。那刘璟儿,妄图以高官厚禄招降于臣!但臣深受皇恩,蒙陛下与太子殿下信重,岂能屈膝事贼,投降那卖饼郎?”
他越越是激动,唾沫横飞,“于是,臣当场厉声呵斥刘璟,痛骂其背信弃义,窥伺神器!那刘璟被臣之浩然正气所慑,竟哑口无言,面露惭色!他敬畏臣乃大齐忠臣,不可轻辱,故而……故而以礼相送,放臣归来,以示其……其宽宏大量。”他这番话得颠三倒四,漏洞百出,却自以为得意。
高澄听得心中冷笑连连,暗道:“就凭你这草包,还呵斥叔父?怕是跪地求饶都来不及!分明是叔父看不上你这废物,嫌你无用又占地方,怕留着你浪费粮食,才像丢垃圾一样把你丢回来,也好顺便动摇我军心。”
他懒得戳穿这拙劣的谎言,不耐烦地打断:“够了!重点!刘璟让你带什么话?”
元穆被高澄锐利的目光一扫,气势顿时矮了半截,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那汉王……呃,那刘璟让臣带话给陛下和太子……”
他不自觉地用上了“汉王”的尊称,显然对刘璟心存畏惧,“他……中原之地,他志在必得。我大齐……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他回想起刘璟这话时那平静却充满不容置疑杀气的眼神,肥硕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高澄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元穆可以退下了。
元穆如蒙大赦,连忙磕了个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
庭院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药香袅袅。高澄背对着祖珽,望着庭院中萧瑟的秋景,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场邙山大战,齐国精锐折损近半,国力大伤。虽然河北根基尚在,但若此时再与兵锋正盛的汉军全面开战,一旦再次战败,国内那些心怀异志的前朝宗室、骄兵悍将必然趁机发难,齐国政局将陷入动荡,届时汉国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可是,让他就此割让辛苦夺取、地理位置至关重要的山东四州,他心中实在不甘,这对他刚刚开始的监国生涯,将是一个巨大的威信打击。
他没有回头询问祖珽的意见。这种涉及军国大事、战略抉择的问题,他需要听取专业人士的判断。而这个专业人士,就是此刻镇守青州的大将——段韶。
“去请段孝先(段韶字)过来。”高澄吩咐祖珽道。
段韶很快便赶到了,他甲胄在身,风尘仆仆,显然刚从防务巡查中抽身。见到高澄独自立于庭中,他快步上前,躬身行礼:“殿下,召臣何事?”
高澄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重压:“孝先,若此时汉军举十万之众来攻,你可能战而胜之?”
段韶没有立刻回答,他深知这个问题的分量。他沉吟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眉头紧锁,在心中飞速推演着敌我态势、兵力对比、地形优劣。
最终,他抬起头,目光沉稳,声音坚定而务实:“殿下,青州六万兵马,新经败仗,士气有待恢复,且多为民勇新附。汉军十万,拿胜之师,兵甲精良,士气正旺。若要主动出击,寻求决战,以求大胜……臣,没有把握。”
他话锋一转,语气斩钉截铁,“但若殿下是问,能否倚仗青州城防地利,保境安民,使州郡不失,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只要段韶一息尚存,必不使汉军踏破青州!”
高澄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是失望还是欣慰,他只是点零头,重复了一遍段韶的话:“这就够了。”
段韶心中一紧,追问道:“殿下,汉国……当真如此咄咄逼人,要一口吞下整个中原,连山东之地也不放过?”
高澄目光投向南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许昌城头飘扬的汉旗,他语气沉重:“我这个叔父,我了解他。他向来言出必践,既已放话,那就一定会来。孝先,你下去早做准备吧,加固城防,整训士卒,囤积粮草。大战,不远了。”
段韶心情沉重地拱手:“臣,遵命!”他明白,一场关乎国阅恶战即将来临。他转身,准备离去安排防务。
“孝先!”高澄突然又叫住了他。
段韶停步回身。
高澄走到他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我再将潘乐、娄睿、綦连猛兄弟四将及其部属,划归你麾下听用。他们都是能征惯战之将,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青州,乃至大齐东线的安危,就全托付给卿了!”
段韶感受到太子话语中的信任与重托,心中激荡,单膝跪地,抱拳过顶,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殿下放心!臣段韶,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要臣还有一口气在,绝不让汉军铁蹄,践踏我大齐疆土!”
高澄点零头,亲手将他扶起:“去吧。”
段韶再次行礼,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去,背影坚定,带着决然之意。
庭院内,又只剩下高澄一人。秋风卷起落叶,在他脚边打着旋,更添几分萧索与孤寂。北齐能否守住这半壁江山,维系国体不坠,未来的战局,很大程度上就要看段韶在青州的表现了。
而在庭院廊柱的阴影之后,谋士祖珽并未真正远离。他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将高澄的忧虑、段韶的决绝尽收眼底。
他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微微眯起,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衣角,心中飞速盘算着:太子对段韶的倚重,高欢伤情的不确定性,朝中可能出现的权力真空……这一切,都是机会。
他需要开始谋划好下一步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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