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猛地从炕上弹坐起来,冷汗浸透隶薄的寝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福
窗外色依旧灰蒙,离亮尚有一段时间。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他下意识地摊开右手手掌,借着从窗纸透进的微弱光,急切地看去——
掌心空空如也。
没有鹅卵石,没有瓦当,只有几道被自己指甲在梦中死死掐出的深红色凹痕,以及一种异常清晰、挥之不去的冰冷、滑腻、带着细微凹凸感的触觉残留。
那感觉如此真实,仿佛那件来自水底的“礼物”刚刚从他指缝间溜走,留下的寒意直透骨髓。
它…真的来过。不是梦。那触感,那如释重负般的叹息,那骤然消湍窥视腑都是真的。
他接受了。他接受了那个债鬼送来的、莫名其妙的东西。
一股混杂着荒诞、后怕和微弱希冀的情绪在他心中翻腾。没有预想中的金银,没有致命的诱惑,只是一块…破瓦片?这算什么“报答”?
难道真如那疯癫道人所言,接受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反而能安抚它,让它暂时平息?
石磊蜷缩在冰冷的炕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悬崖边走钢丝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手中却只握着一根随时可能断裂的蛛丝。
这诡异的“交易”规则模糊不清,全凭那债鬼难以捉摸的意志和疯道士几句含混的醉话。下一次,它送来的会是什么?他还能否像这次一样,侥幸过关?
清晨的码头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但石磊眼中的世界却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滤镜。
河水依旧流淌,船只依旧穿梭,号子声依旧响亮,但他总觉得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下,潜藏着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每一次靠近水边,他都感到脊背发凉,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一只湿漉漉的手从水中伸出,将什么东西塞进他手里。
“磊子!发什么呆呢!‘福昌号’的盐包,赶紧的!麻利点!”工头粗哑的吆喝声将他从恍惚中惊醒。
他慌忙扛起沉重的麻包,脚步却有些虚浮,险些在跳板上滑倒,引得旁边的工友一阵哄笑。
“嘿!磊子,你子昨晚是不是真去会相好的了?脚下软得跟面条似的!”一个绰号“瘦猴”的年轻挑夫嬉笑着用胳膊肘捅他。
石磊脸色一白,支吾着不出话。
“都他妈闭嘴!干活!”一声粗吼镇住了哄笑。是刘老大。他扛着两个叠在一起的麻包,稳稳地从石磊身边走过,古铜色的臂膀肌肉虬结。
经过石磊时,他脚步微顿,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在石磊苍白的脸上扫了一下,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
歇晌的时候,刘老大没像往常一样凑到人堆里吹牛扯淡,而是独自蹲在船梆子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目光时不时地瞟向独自坐在角落、魂不守舍地啃着干粮的石磊。
终于,他站起身,踱步过去,一屁股坐在石磊旁边的缆桩上,沉重的身体压得木桩吱呀作响。
“咋回事?”刘老大开门见山,声音压得较低,带着不容回避的关切,“跟刘叔实话。是不是惹上啥麻烦了?赌钱了?还是…让人给讹上了?”
他常年混迹码头,三教九流见得多了,看石磊这失魂落魄、惊弓之鸟的模样,第一反应便是惹了世俗的麻烦。
石磊猛地抬头,对上刘老大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鼻子一酸,几乎要将满腹的恐惧和委屈倾倒出来。
但话到嘴边,却又死死哽在喉头。怎么?一个水鬼晚上给我送东西?我还收了它一块破瓦片?刘老大会信吗?会不会把他当成疯子?
“没…真没…刘叔…”他艰难地咽下嘴里的干粮,声音干涩,“就是…就是家里有点事,我娘她…身子不大好,我心里着急…”
刘老大盯着他看了半晌,旱烟锅在缆桩上磕了磕,发出沉闷的响声。“子,甭蒙我。你刘叔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这模样,可不是光惦记老娘能愁出来的。”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码头这地方,水深,王八也多。有啥难处,吱声。别自个儿硬扛。真要是钱的事,刘叔这儿还有点棺材本…”
朴实的话语带着沉甸甸的暖意,却让石磊更加无地自容。他只能低下头,用力摇头:“真…真不是钱的事…谢谢刘叔…”
刘老大见他死活不肯,也不再逼问,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几乎将石磊拍散架:“挺直喽!大伙子,塌不下来!真要有人欺负你,报我刘黑子的名号!”
完,他站起身,又瞥了一眼平静的河面,嘟囔了一句“这水猴子,看着平静,底下指不定多闹腾呢”,便摇着头走开了。
石磊看着刘老大宽厚的背影,眼眶发热,心里却更加沉重。
刘叔的关怀像一面镜子,照出他正独自面对何等诡异恐怖的困境,无人可诉,无人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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