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乐门后院地下室的战斗枪声隐隐传来，如同闷雷滚过奉城南的夜空。而此刻，于学忠并未留在总司令部等待消息。他需要亲自去确认另一条毒蛇的动向。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轿车，静静地停在距离军需官周守业家不远的一条僻静街巷阴影里。车窗摇下一条缝隙，于学忠锐利的目光穿透夜色，投向对面那座普通的、带有院的砖瓦平房。窗户紧闭，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堂屋的窗户纸上，透着一抹极其微弱、仿佛油灯被刻意遮挡后的昏黄光晕。那是周守业的家。
王勇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像，站在车旁，低声道：“司令，我们的人已经盯死了前后门和院墙。周守业大约一个时辰前回家后，就一直没再出来。屋里灯亮着，但很暗，看不清动静。没有发现可疑人员靠近。”
于学忠“嗯”了一声，目光依旧锁定着那扇透出微光的窗户。他手里夹着一支点燃的哈瓦那雪茄，橘红色的火头在黑暗中明灭不定，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周守业，跟随他从讲武堂出来的老部下，管着几十万大军的粮秣被服，经手钱财无数，却一直以“老实本分”着称。如今，却被一张赌桌逼到了悬崖边缘，成列人眼中最肥美的诱饵。
“周守业…周守业…”于学忠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一丝痛惜和冰冷的愤怒交织着。他了解赌博的可怕，那是一个吞噬理智、尊严和生命的无底洞。但身为高级军官，被敌人抓住如此致命的把柄，其危害远非个人沉沦那么简单。那份名单上“可利用”三个字，如同毒刺，扎在于学忠的心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家那扇窗户后的微弱灯光始终亮着，没有任何人进出，也没有异常的声响。夜更深了，寒意更浓。就在王勇都以为今夜周家不会再有动静时，异变陡生！
周家紧闭的院门，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一声！虽然声音很，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个穿着深色棉袍、戴着毡帽、缩着脖子的身影，如同受惊的老鼠，从门缝里快速闪了出来！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低着头，脚步匆匆，向着巷子口的方向快步走来！正是周守业！
“司令！他出来了！”王勇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于学忠眼神一凝，手中的雪茄下意识地捻灭。周守业这个时候鬼鬼祟祟地出门，要去哪里？见谁？是去还赌债？还是…已经被逼到了要铤而走险的地步？
周守业显然没有发现阴影里的轿车，他低着头，脚步慌乱，很快走到了巷子口。他没有拐上大街，而是左右看了看，迅速钻进了对面一条更窄、更黑、堆满垃圾的胡同！看方向，似乎是朝着城北骡马市那边去的！
“跟上！保持距离！看他去哪里！”于学忠果断下令。王勇立刻对黑暗中打了几个手势。几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不同的角落闪出，悄无声息地远远辍上了周守业。轿车也缓缓启动，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在迷宫般的巷中穿校
周守业显然对这片区域非常熟悉，专挑最黑暗、最偏僻的路走，七拐八绕，如同惊弓之鸟。跟踪的队员经验丰富，始终没有暴露。
大约一刻钟后，周守业在一处挂着两盏昏暗白纸灯笼、门口停着几辆破旧骡马大车的破旧院落前停了下来。灯笼上写着模糊的“刘记车斜字样。这里正是城北骡马市，“疤爷”刘大疤瘌的老巢！
周守业再次紧张地左右张望，确认无人跟踪（显然他没能发现东北军最精锐的盯梢者），才抬手有节奏地叩响了那扇厚重、布满油污的木门。门很快开了一条缝，一个彪形大汉探出头，看清是周守业，低声了句什么，便将他放了进去，门随即关上。
“司令，是‘疤爷’刘大疤瘌的车行！”王勇低声汇报，眼中寒光闪烁。
于学忠坐在车里，隔着车窗望着那两盏在寒风中摇曳、如同招魂幡般的白纸灯笼。他缓缓点燃了另一支雪茄，深深吸了一口，浓郁的烟雾在封闭的车厢内弥漫开来。他的眼神在烟雾后显得深邃莫测。
周守业深夜独自来见“疤爷”，意味着什么？是去求宽限？还是已经被逼签下了卖身契？那份名单上“可利用”的标注，此刻显得如此刺眼。周守业这一步踏进去，恐怕就很难再回头了。
“通知里面我们的人，”于学忠的声音冰冷而清晰，“严密监视车行内动静。如果周守业出来时神色异常，或者携带可疑物品…立刻秘密控制他，带回司令部！如果‘疤爷’的人试图对他不利…也立刻动手救人！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
“是！”王勇立刻通过微型步话机（此时期应为最原始的无线对讲设备）传达命令。
于学忠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百乐门那边，李振唐应该已经得手了。红玉、罗贵落网，地下据点被遏，“樱机关”在奉的这个重要巢穴算是被捣毁了。但“五步蛇计划”绝不会就此终止。河本大作、土肥原贤二那些躲在幕后的毒蛇，必然还有后手。周守业这条线，是意外，也是新的突破口。是挽救一个迷途的袍泽，还是顺藤摸瓜揪出更大的黑手？
他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圈，烟雾在昏暗的车厢里盘旋上升，如同此刻奉城上空密布的疑云。雪茄灼热的气息，仿佛能烫穿那些包裹在“胭脂”、“赌债”之下的致命毒谋。夜还很长，与毒蛇的较量，也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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