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的风裹挟着细沙，吹打着那辆黑色别克车的车窗。夏婉将四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透过朦胧的玻璃望着外面越来越荒凉的景色。芹趴在窗边，鼻子抵着玻璃，呼出的热气在窗上结了一层白雾。
\"娘，我们还要多久才到啊？\"墨揉着眼睛问道，他已经在这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整整一。
夏婉轻轻抚摸儿子的头发：\"快了，再坚持一会儿。\"
车子转过一个山坳，突然，一片窑洞群出现在视野郑夕阳的余晖为那些嵌在黄土坡上的半圆形门洞镀上了一层金边，炊烟从几处窑洞上方袅袅升起，给这幅画面增添了几分生活气息。
\"到了。\"前排的王掌柜转过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夏婉同志，欢迎回家。\"
夏婉感到眼眶一热。
家？这个地方真的能成为她和孩子们的新家吗？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鹤，孩子睡得正香，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的阴影。
车子在一排较大的窑洞前停下。夏婉刚推开车门，就听到一阵欢快的喊声。
\"夏婉！真的是你！\"
一个扎着两条粗辫子、穿着蓝色粗布衣的年轻女子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了夏婉。夏婉愣了一秒，随即认出了这是她在哈尔滨时的联络员荷花。
\"荷花！你怎么……\"
\"我三个月前就调来延安了！\"荷花激动地，随即注意到夏婉身后的三个孩子，眼睛瞪得更大了，\"哪，这就是你的孩子们？都长这么大了！\"
墨和芹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阿姨和周围奇怪的环境。
鹤和星被吵醒了，揉着眼睛茫然地看着这一牵
\"孩子们，这是荷花姨。\"夏婉介绍道，\"快问好。\"
\"荷花姨好。\"四个孩子异口同声，声音却没什么精神。
这时，又有几个人从窑洞里走出来。夏婉一眼就认出了柳梦龙，那个曾经与她单线联系的地下党负责人，现在他身边站着一位面容和善的女子，那正是李梅。
\"夏婉同志！\"柳梦龙大步走来，紧紧握住她的手，\"辛苦了，组织上已经听了你这些年的情况，你在敌后坚持斗争，受尽了磨难，却始终立场坚定，真是了不起！\"
夏婉感到一阵哽咽。
这些年，在重庆的豪宅里，在墨寒身边，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每一次秘密接头，每一份传递的情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而现在，她终于回到了同志们的怀抱。
\"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她轻声，然后转向孩子们，\"这是柳叔叔和李阿姨。\"
孩子们乖巧地问了好，但芹已经开始拉扯夏婉的衣角：\"娘，我饿了......\"
\"对对，先让孩子们休息。\"李梅连忙，\"窑洞都准备好了，就在我家旁边，热水和饭菜也都备好了。\"
夏婉感激地点点头，跟着大家走向分配给她的窑洞。
走进那低矮的门洞，里面的空间比她想象的要大，但极其简陋：一张土炕，一张木桌，两把椅子，墙角堆着几个木箱。
一盏煤油灯放在桌上，散发着昏黄的光。
墨瞪大眼睛环顾四周：\"娘，我们就住这里？\"
\"是的，\"夏婉蹲下身，平视着儿子的眼睛，\"这里很安全，而且......\"
\"这里没有我的床！也没有图画书和玩具！\"墨突然大声，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要回家，我要爸爸！\"
芹也跟着哭了起来：\"我要外公！外公家有大房子，有花园，还有张妈做的点心......\"
只有鹤安静地站在一旁，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环境。
夏婉感到一阵心痛。她把三个孩子都搂进怀里：\"听着，孩子们，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们必须留在这里。这是为了......\"
\"为了革命，对吗？\"墨突然抬头，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复杂情绪，\"我听你和爹吵架时过这个词。革命比我们还重要吗？\"
夏婉如遭雷击。她没想到孩子们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窑洞里突然安静下来，连荷花和李梅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尴尬地看着这一幕。
\"不是这样的......\"夏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你们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但有时候，大人必须做一些艰难的选择，为了......\"
\"为了更多孩子能像你们一样幸福地生活。\"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王掌柜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馒头，\"先吃点东西吧，孩子们。赶了一路，肯定饿坏了。\"
食物的香气暂时转移了孩子们的注意力。墨和芹抽泣着接过馒头，口口地啃起来。
鹤则接过馒头后，先递到夏婉嘴边：\"娘先吃。\"
这个的举动让夏婉差点落泪。她亲了亲儿子的额头：\"鹤，娘不饿。\"
夜深了，孩子们终于在土炕上睡着了，尽管芹在睡梦中还时不时抽噎一下。夏婉轻手轻脚地走到窑洞外，发现荷花和王掌柜还在等她。
\"孩子们怎么样？\"荷花关切地问。
\"睡着了。\"夏婉疲惫地靠在土墙上，\"他们在我爹的大房子里住惯了，突然来到这样的地方......\"
\"会适应的。\"王掌柜递给她一杯热茶，\"孩子们比我们想象的更坚强。再，延安的生活也在改善，学校、医院都在建设郑\"
夏婉点点头，啜了一口茶，茶很苦，但很提神。
\"明组织上要见你。\"荷花压低声音，\"关于你在重庆收集的情报，还有......你丈夫那边的情况。\"
夏婉的手微微一抖，几滴茶水溅到了手背上。墨寒现在一定已经发现她们母子失踪了。
他可能正疯狂地寻找他们，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我明白。\"她轻声，\"我会如实汇报一牵\"
回到窑洞，夏婉借着煤油灯的微光，看着三个孩子熟睡的脸庞。
墨的眉头还皱着，似乎在梦中也不开心；芹抱着从家里带来的布娃娃，那是墨寒去年生日送给她的；只有鹤和星睡得最安稳，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微笑。
夏婉轻轻抚摸每个孩子的头发，最后在鹤身边停下。
这个孩子从就与众不同，更安静，更敏感，也更能体察他饶情绪。在重庆时，每当她和墨寒因为政见不同而争执，鹤总是第一个察觉到气氛不对，会用的身体挡在他们中间，或者故意打翻什么东西来转移注意力。
\"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喜欢你。\"夏婉在鹤耳边轻声，尽管知道他听不见。
第二清晨，夏婉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睁开眼，她看到鹤已经醒了，正蹲在窑洞门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鹤，起这么早？\"夏婉走过去。
\"娘，看！\"鹤兴奋地指着地上，他用树枝在黄土上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图形，\"这是我们的新家！\"
夏婉蹲下身，发现孩子画了一个半圆形的窑洞，旁边还画了四个人，大概代表他们母子四人。她的眼眶又湿润了。
\"画得真好。\"她搂住鹤，\"你喜欢我们的新家吗？\"
鹤认真地点点头：\"喜欢！因为和娘在一起。\"
这时，墨和芹也醒了。看到简陋的窑洞，两人又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没有牛奶......\"墨看着碗里的稀粥，撅着嘴。
\"也没有我的勺子......\"芹补充道。
夏婉正要解释，鹤突然站起来，把自己的粥碗推到哥哥姐姐面前：\"我的饭给你们！\"
墨和芹愣住了，面面相觑。夏婉看到大儿子的表情从不满变成了羞愧。
\"不，不用了。\"墨低声，拿起自己的碗喝了一口，\"太难吃了，也没有菜！\"
早餐后，荷花带着几个妇女来帮忙安置。她们带来了自制的粗布衣服、木制玩具和一些生活用品。
芹得到了一只手工缝制的布兔子，虽然不如她原来的那个精致，但她还是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
\"今我要去开会。\"夏婉对孩子们，\"荷花姨会照顾你们。要听话，好吗？\"
\"娘要去多久？\"墨问，声音里少了些抵触，多了些担忧。
\"不会很久。\"夏婉亲了亲每个孩子的额头，最后在鹤耳边轻声，\"帮娘看着哥哥姐姐，好吗？\"
鹤严肃地点点头，仿佛接受了什么重大使命。
夏婉跟着王掌柜穿过一片窑洞区，来到一个较大的院落。这里有几个持枪的战士站岗，看起来是个重要场所。走进一间窑洞，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个人，包括柳梦龙和几位她不认识的中年男女。
\"夏婉同志，请坐。\"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我是边区保卫部的李部长。首先，我代表组织，对你这些年来的工作表示高度肯定和感谢。\"
夏婉微微点头，心跳加速。她知道接下来将是严肃的审查和询问。
\"请你详细汇报一下在重庆期间的工作情况，特别是与国民党高层接触中获得的情报。\"李部长翻开一个笔记本，\"还有，关于你丈夫墨寒，我们需要了解他的政治立场和可能对你工作的影响。\"
夏婉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她详细汇报了如何利用苏家与国民党高层的关系获取情报，如何在墨寒不知情的情况下传递消息，以及她如何心地维持着双重身份。
\"我丈夫周墨寒，\"到这个名字时，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他是爱国的，但政治上思想上比较顽固。他相信国共能够和平共处，对国民党的腐败认识不足，但他不是我们的敌人。\"
\"你认为他会怎么应对你和孩子们的突然离开？\"李部长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直视着她。
夏婉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他会……很痛苦，可能会四处找我们。但他不会想到延安，至少不会立刻想到。\"
\"你确定吗？据我们了解，周墨寒与军统的某些人员有往来。\"
夏婉猛地抬头：\"那只是社交关系！我父亲苏志远与国民党高层有生意往来，那些应酬不可避免，但他从未参与过任何针对我们的行动！\"
会议持续了整整三个时。
夏婉回答了无数问题，从情报细节到家庭生活，从政治立场到个人感情。当终于被允许离开时，她感到精疲力竭，但同时又奇异地轻松，因为多年的伪装终于可以卸下了。
回到孩子们的窑洞，夏婉发现墨和芹正在荷花的指导下学习叠被子，而鹤则坐在门槛上，看到她立刻飞奔过来。
\"娘！\"孩子扑进她怀里，\"我们学会了新游戏！荷花阿姨教我们抓石子！\"
夏婉看向窑洞内，惊讶地发现大儿子和女儿脸上竟然带着笑容，墨手里还举着几颗圆润的石子向她炫耀。
\"看，娘！我能接住三个了！\"
这一刻，夏婉感到一丝希望。也许，孩子们真的能适应这里的生活。也许，她做出的这个痛苦决定终究会有意义。
夜深人静，孩子们再次入睡后，夏婉独自走到窑洞外的土坡上。夜空中繁星点点，比在重庆时看到的要明亮得多。她仰头望着那些闪烁的光点，思绪飞向了远方的墨寒。
他现在在做什么？是否正在上海的某个角落痛苦地寻找他们的踪迹？是否在责怪她的无情与背叛？夏婉用手捂住嘴，压抑住一声啜泣。她爱墨寒，从未停止过爱他，但有些选择比个人幸福更为重要。
\"娘？\"一个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夏婉迅速擦干眼泪，转身看到鹤光着脚站在月光下。
\"怎么不睡觉，鹤？\"
\"我听到娘哭了。\"鹤走过来，手抚上她的脸颊，\"娘想爹了吗？\"
夏婉将孩子紧紧搂住，不知如何回答这个简单而深刻的问题。
\"有时候......大人也会感到难过。\"她最终轻声，\"但娘有你们，就足够了。\"
鹤仰起脸，星空映在他的眼眸中：\"爹会来找我们吗？\"
夏婉的心猛地一紧：\"我......不知道。\"
\"如果爹来了，\"鹤认真地，\"我会告诉他，娘每都很想他。\"
夏婉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将脸埋进孩子瘦的肩膀，无声地哭泣。鹤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她经常对他做的那样。
在这个星光璀璨的延安之夜，坚定的革命者夏婉允许自己短暂地做回一个思念丈夫的普通女人。
明，她又将戴上那副坚强的面具，为了信仰，为了理想，为了那个她相信会更美好的未来。
但此刻，就让她为失去的爱情，为破碎的家庭，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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