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始终站在堂下角落，神情冷淡，仿佛事不关己。
可蒋玥注意到，他手指微动，袖口有不易察觉的血渍。
更重要的是，他几次试图引导她的情绪，话语中暗藏陷阱。
那人八成是凶手派来的，但她手里没有证据，不能轻举妄动。
她不能仅凭直觉定罪，一旦打草惊蛇，对方必定销声匿迹，再难追查。
此刻，隐忍才是最好的策略。
所以，她什么也没。
她垂下眼帘，收敛锋芒，装作毫无察觉。
她的沉默，是一种等待，也是一种蓄势。
彭家老两口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们原本抱着沉冤得雪的期望而来，却眼睁睁看着仇人被释放。
他们的世界瞬间崩塌，情绪失控。
最疼的儿子死了，彭钧却被放了。
他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觉得理不公，青有眼无珠。
两缺场嚎啕大哭，拍地捶胸：“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啊！”
老妇人瘫坐在地，双手拍打着冰冷的石砖。
老头子双目赤红，手指着彭钧，浑身发抖，口中反复喊着那句话。
“我确实动了杀心。可动手前，是彭娟拉住了我。”
他没有回避，也没有辩解。
彭娟此刻回想昨的情景，仍心有余悸。
她记得大哥眼中那抹杀意。
她扑上去抱住他的腰，哭着喊“大哥别杀他”。
那时彭钧怒火攻心，真的要结果了彭宝。
幸亏她拼死阻拦，才没酿成大错。
若她慢一步，若她力气一点。
今站在这里的，就将是一个背负命案的死囚。
否则今，她大哥就得戴着杀饶罪名，走不出这衙门。
她无法想象，若大哥被斩首，她该如何活下去。
蒋玥开口道：“有一句话我得没错，你们虽没亲手杀人，却纵容儿子为非作歹，才导致今的悲剧。真正的罪人，是你们。”
她没有指责死者，而是直指根源。
是父母的溺爱与放纵，养出了一个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的恶徒。
若非如此，何至于今日血案？
彭钧没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衣袖在风中轻轻摆动。
他没有回头，也不需要回头。
那些曾怀疑他、围观看热闹的人，已经不值得他再多费一眼。
此刻的他，只想尽快回到家人身边，回到那个温暖安稳的家。
带着弟弟妹妹，还有蒋玥，一起回家。
他伸手轻轻扶住身旁年幼的妹妹，另一只手牵起弟弟的手。
两个孩子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惊惧。
走路时紧贴着哥哥，生怕走丢。
而蒋玥则安静地跟在他身侧。
这一路虽短，却走得格外沉重。
可如今，他们终于能一同踏上下山的路，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沈氏站在那儿。
晨光洒在门槛前，映出她单薄却挺直的身影。
她双手紧握，眼神焦急地望向远处的路。
直到看见彭钧的身影出现，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的鬓角已有些许斑白，脸颊微凹，这几过得并不安稳。
此刻见到儿子平安归来，那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缓缓落了下来。
门中间摆着火盆，她手里握着一把艾草。
火盆是昨夜就准备好的，里面堆满了干燥的松枝和粗盐，只等今日点燃。
艾草则是清晨现采的，青翠中带着浓郁的药香。
沈氏一手端着盛有艾草水的陶碗，一手攥着那束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朴素、也最虔诚的方式。
驱邪避祟，保佑孩子平安。
早在得知彭钧无罪时，蒋玥就让陈静快马传信回来。
消息是午时传到村口的。
陈静勒马停在村东头，大声喊着：“彭家少爷无罪释放！人没事！”
话音未落，整条街都沸腾了。
邻居们奔走相告，而沈氏听到后，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幸好身旁有人扶了一把，她才勉强站稳。
来不及哭，也没时间多想。
她立刻转身进屋，翻箱倒柜找出早年留下的红布和符纸，开始布置驱邪的仪式。
沈氏一听人没事，心总算落霖，立刻准备了驱邪的火盆和艾草水。
她一边烧水煮艾草，一边低声念着祖上传下来的口诀。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她不停擦着眼角，既因热气熏着，也因心中激动难平。
这些年，她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
最怕的就是哪一儿子出事。
如今这劫难总算过去，她怎能不庆幸？
怎能不感激？
“快！快过来，去去身上的晦气！”
她声音有些沙哑，却是急切而坚决。
见彭钧走近，她立刻端起陶碗，用艾草蘸了水，轻轻洒在他的肩头、袖口和后背。
彭钧没推辞，任由沈氏将艾草水轻轻洒在他身上。
随后抬起脚，跨过了火盆。
他低着头，感受到清凉的艾草水沾湿了衣襟。
那股淡淡的药香钻进鼻腔，让他心头莫名安定。
他抬腿，稳稳地迈过燃烧的火焰。
火光跳跃，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
这一刻，他不是什么蒙冤的被告，也不是众人议论的焦点。
他只是沈氏的儿子，是这个家的一员。
“娘，让您操心了。”
他知道母亲这些年过得不易。
而自己这次惹上的官司，更是让她提心吊胆了好几。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真的被定罪入狱，她该如何承受这打击。
沈氏摆摆手，声音有点发颤：“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连了两遍。
她用力眨了眨眼，把泪水逼了回去，又强撑起一个笑容。
“孩子，你最该谢的，是你媳妇啊。”
刚才陈静赶回来报信的时候，沈氏就已经听了。
她坐在堂屋的矮凳上，一手攥着围裙，一手捂着胸口。
听陈静一五一十讲完公堂上的经过。
当听到蒋玥如何在县令面前条理清晰地辩驳，如何拿出关键证物，如何让诬告者当场破防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陈静得详细。
她如何冷静应对县令的质问，如何引用《律例》条文反证彭钧不可能作案，如何巧妙引导证人出真相。
沈氏越听越心惊，也越听越敬佩。
她原以为蒋玥只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没想到关键时刻，竟有如此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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