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君那匹神骏的黑马踏着沉稳的步伐，并未直接深入隔离坊区那如同沸水般翻滚的炼狱中心，而是拐进了一处相对僻静、由几顶帐篷围成的临时指挥点。
这里是坊区外围的物资调配和通讯中枢，空气中虽然也弥漫着消毒药水和淡淡的腐败气息，但比核心区域要好得多。
罗君利落地翻身下马，随即朝马背上的郭双儿伸出手。
郭双儿还沉浸在终于进入“战场”的兴奋中，毫不犹豫地抓住他的手跳了下来，脸上洋溢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罗君，我们快开始吧！病人都在哪边？重病区在哪个方向？我……”她迫不及待地开口，目光已经急切地扫向远处人声鼎发哀嚎不断的区域。
“你现在这里。”罗君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热情，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指了指旁边一顶看起来相对干净、摆放着简单桌椅的帐篷，“安静的休息一会儿。等一下我派人把你送回去。”
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郭双儿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转化为难以置信的错愕和愤怒！
“啊？！”她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罗君，声音都拔高了八度，“不是，罗君！你什么意思？！我是来救援的！我不回去！”
她简直要气疯了！
本以为罗君带她进来是认可了她，是安排她去救治病人，结果呢？
竟然是要把她原路遣返？！
那她千辛万苦逃出来，跟士兵争执，甚至差点被当成捣乱分子抓起来，还有什么意义？！
看着刚刚还兴高采烈、满眼星光的少女瞬间炸毛，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罗君那张万年冰山般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变化。
“这次的病毒感染，”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陈述事实般的残酷，“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好医治。症状凶险，传播诡异。稍有不慎，防护出现一丝纰漏，你自己就会感染。一旦感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那些在痛苦中翻滚、身上布满恐怖黑斑的身影，“这里没有神药，宋大夫也救不了所有人。命，都会丢在这里。这不是孩子过家家，更不是玩笑。”
原来……是在担心她的安全？
郭双儿满腔的怒火和委屈被这句话堵了一下，心里某个角落微微一软。
但她随即又倔强地昂起头：“你不用这么担心我！我好歹是个正经的大夫！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里面的风险我当然知道！我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看着罗君身上沾染的尘土和药渍，看着他眼底同样掩饰不住的疲惫，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关切，甚至有点心疼：“倒是你！都泡在这疫情最严重、病毒最密集的地方！你才更应该好好保护自己，千万别让自己感染了！你要是倒下了，宋大夫怎么办？这么多人怎么办？”
罗君：“……？”
他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的、不掺杂质的担忧，看着她明明自己害怕却还在担心别饶倔强。
片刻的沉默后，罗君移开了目光，不再坚持送她回去，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命令，多了几分陈述：“既然你不听劝，执意留下，那就自便吧。”
郭双儿眼睛一亮，刚要欢呼。
“不过，”罗君的话锋一转，“你只能跟随这里统一的大夫团队行动，在指定的区域进行救治。那里有士兵维持秩序，相对安全，也能及时得到支援和防护补充。”
他锐利的目光直视郭双儿，带着警告，“绝对禁止你单独行动！这里情况复杂，绝望之下极易发生暴乱哄抢，落单者……非常危险。”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郭双儿虽然有点不甘心被限制活动范围，但看着罗君不容置疑的眼神，也知道这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而且能留下来救人最重要！她立刻鸡啄米般点头：“好！我保证！我一定跟着大夫团队行动，绝不乱跑！罗君，谢谢你！” 她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期待。
罗君没再什么，只是招来一名负责后勤的士兵，低声吩咐了几句，让他带郭双儿去大夫团队的集合点报到。
看着郭双儿像只终于被放出笼子的鸟，雀跃地跟着校尉离开的背影，罗君深邃的眼眸中，那丝微不可察的暖意悄然散去，重新覆上一层寒冰。
*
宋知婳所在的中心药房，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桌案上，摊开着几张刚刚送来的、墨迹未干的病例记录和几张触目惊心的草图。
记录上的字迹因为书写者的恐惧而有些扭曲。
草图则更加直观——上面描绘的尸体，其上的坏死斑块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从未见过的金属般青灰色泽！
而且，这些斑块不再局限于皮肤，而是深深嵌入肌肉甚至骨骼！腐烂的脓液不再是黄黑色，而是粘稠的、如同铁锈般的暗红色，散发着一种混合着血腥和金属腥气的刺鼻恶臭！
“婳姐姐……”孟时宴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着其中一张草图，“这是城西刚送来的……一家人……昨才刚出现轻微症状，按照之前的药处方压制，原本已有好转迹象……结果一夜之间……全……全身骨骼变形凸出，被这种……青灰色的东西包裹侵蚀……痛苦而死……尸体……尸体像是被……被生锈的铁水浇铸过……”
宋知婳站在桌案前，背对着众人。她身上那件素袍仿佛已经凝固，沾满了各种药渍和不知名的污迹。
她的肩膀绷得紧紧的，微微颤抖。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她的脊椎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几乎要将她冻结！
新毒株！
在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刚刚用有限的处方控制住部分区域、稳住了一点局面，让所有人看到一丝微弱的希望曙光时……新的、更加凶并更加诡异、传播速度可能更快的毒株，如同地狱深潭中探出的魔爪，再次狠狠扼住了所有饶咽喉！
一！
仅仅一时间！
城西隔离坊区就新增了数百例感染新毒株的病例！死亡人数急剧攀升！而且，更可怕的是，根据初步观察，之前那勉强有效的处方，对这种新毒株的效果……微乎其微！甚至可能……毫无作用！
“砰！”宋知婳的拳头狠狠砸在坚硬的桌面上！指骨瞬间泛白，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猛地转过身，那张因为连日的疲惫和心力交瘁而苍白消瘦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前所未有的阴鸷和暴怒！那双总是沉静如渊、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
“郑嫣儿！郭敏！！！” 这两个名字如同从地狱深渊中挤出，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宋知婳的声音嘶哑而尖利，震得药房内所有人都心头一颤！
研制解药的速度，永远赶不上她制毒升级的速度！她就像是在跟一个隐形的、冷酷的恶魔赛跑，而那个恶魔，永远领先一步，不断地将更深的绝望抛向人间！
“她在玩我们！她在用全城百姓的命做她的试验场！”宋知婳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她在观察！观察我们如何应对！观察病毒的变异和传播！她在完善她的‘杰作’！这个疯子！恶魔！”
药房内一片死寂。
顾诚看着那些恐怖的草图，脸色惨白，手指无意识地颤抖。
绝望的气息，如同尸瘟本身，再次弥漫开来，比之前更加浓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孟时宴似乎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打破了死寂：“婳姐姐，还有一事。罗君来报，在城西……发现了郭敏的那个徒弟，郭双儿。”
宋知婳布满血丝的双眼猛地看向孟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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