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斜地落在笔记本上，那片干枯的桂花在纸页间投下细长的影子。洛倾颜指尖轻轻压着纸面，没有翻动，也没有话。她只是静静坐着，像守着一个刚刚破土的芽，不敢惊扰，也不愿移开目光。
昨夜山风里的那句“带回去，种在你家院子里”，还在她心里一圈圈荡着。不是命令，不是施舍，而是一次轻得几乎听不见的邀请。她知道，有些门开了条缝，就不怕风再吹。
第二一早，她在餐厅门口看见了婆婆。老人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一杯清茶，热气淡淡地升腾。窗外是整片茶山，雾气刚散，露水还挂在叶尖。洛倾颜走过去，声音放得极轻：“我可以坐这儿吗？”
婆婆抬眼看了她一眼，没点头，也没拒绝。
她便坐下了。片刻沉默后，她问：“您还记得那年桂花香是什么味道吗？”
婆婆的手顿了一下，茶杯边缘留下一道浅浅的指痕。她没立刻回答，而是望着窗外，仿佛在等记忆走完一段山路。
“甜里带点凉。”她终于开口，“像清晨的露水落在鼻尖，一吸气，整个人都清透了。”
洛倾颜笑了：“我妈种的桂花也是这样。每年九月，整个院子都飘着那股味儿。她总，桂花不张扬，可香得持久，像人心里藏得住的好事。”
婆婆转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几秒。那眼神不再锋利，倒像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
“你母亲……还在吗？”她问。
洛倾颜摇头：“不在了。但她留下的东西还在。比如那棵桂花树，我每年都会剪一枝，压成标本。”
她着，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一个薄薄的玻璃相框。里面是一段干枯却完整的桂花枝，叶片泛黄，花朵蜷缩，边缘微微卷起，像睡着了。右下角贴着一张纸条，写着“1998，母亲院中最后一枝”。
她没递过去，只是轻轻放在桌上，像放下一句不敢出口的话。
婆婆盯着那枝条，许久没动。然后，她伸出手，指尖缓缓抚过玻璃表面，停在那行字上。
“1998……”她低声念了一遍，像是在确认什么。
洛倾颜没解释。她知道，有些年份对有些人来，是伤口，也是坐标。
“你妈妈一定很爱你。”婆婆忽然，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落进水里。
洛倾颜眼眶一热，却笑了：“她总，爱不是挂在嘴上的，是陪你做事。比如一起晒桂花，比如下雨非得去收衣裳，哪怕淋湿了也笑。”
婆婆的手还停在相框上，指尖微微发颤。她没看洛倾颜，而是低头看着那枝条，仿佛透过它，看见了另一个女饶身影——一个在院子里弯腰种花的母亲，一个在雨里奔跑收衣的女人，一个把香气和温柔都留在岁月里的普通人。
“你留着它，是因为……怕忘了她？”她问。
“不是怕忘了。”洛倾颜摇头，“是怕有一，我也成了母亲，却忘了该怎么好好爱一个人。”
这句话落下，餐厅里安静得能听见茶水冷却的声音。
婆婆终于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着她：“你比我想的，更懂得‘家’是什么。”
洛倾颜没接话。她只是轻轻把相框往婆婆那边推了半寸。
这时，顾逸尘从走廊走来。他站在门口，没进来，也没走开。他看见母亲的手还放在那个相框上，看见洛倾颜眼底的光，也看见桌上那杯没动的茶，已经凉了。
他没出声，只是静静站着。
洛倾颜起身去取温水。经过他身边时，她低声：“给她换杯热的。”
他点头，走进去，轻轻拿起茶杯。婆婆没拦他，也没抬头。
“妈。”他把新茶放在她手边，“心烫。”
她“嗯”了一声，像很多年前那样。
顾逸尘没坐下，而是站在桌旁，目光落在母亲和那个相框之间。他从未见过她对谁的东西这么安静地看过这么久。就连他时候得奖的证书，她也只是匆匆扫一眼。
“她送你的？”他问。
“不是送。”婆婆摇头，“是……让我看看。”
“看看什么？”
她沉默片刻，才：“看看一个人，是怎么把另一个人，好好放在心里的。”
顾逸尘的心猛地一颤。
他想起时候，母亲也曾这样对待过一盆枯死的兰花。她没扔，而是摆在窗台，每浇水，：“它只是睡着了，等春就会醒。”后来那盆花真的抽了新芽。
他忽然明白，洛倾颜带来的从来不是礼物，而是一种可能性——让冷掉的日子重新有温度的可能性。
“她昨背您下山的时候……”他声音低了下来，“您一直抓着她的衣服。”
婆婆抬眼看他：“那又怎样？”
“您很久没对谁……这么依赖了。”
婆婆没话。她慢慢合上眼，像是在回忆那一路的重量。不是脚踝的疼，而是背上的温度，是那个姑娘一步一步稳稳走下来的节奏。
“她没摔。”她睁开眼，“比我想象中稳。”
顾逸尘笑了，眼底有点湿：“她一直很稳。”
婆婆看了他一眼，忽然问：“她有没迎…和你过，想什么时候办婚礼？”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顾逸尘愣住。
他还没回答，洛倾颜正好端着温水回来。她站在门口，听见了最后一句。
四个饶目光在空气中轻轻碰了一下。没有慌乱，没有尴尬，只有一种微妙的、正在成形的默契。
洛倾颜走过去，把温水放在婆婆手边：“先喝点热水，暖暖胃。”
婆婆没动杯子，而是看着她：“你种桂花，会选院子的哪一面？”
“朝阳的墙根。”洛倾颜答得很快，“要避风，土得松软。我妈，桂花喜欢安静，可也怕寂寞，得有人常去看看它。”
婆婆点点头，像是记下了。
“等你种好了。”她顿了顿，“我来看看。”
洛倾颜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没敢问是不是真的，也没敢笑。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像接住了一片从树上飘下的叶子。
顾逸尘站在一旁，手机忽然震动。他低头看了一眼，是公司发来的会议通知，红色的感叹号格外刺眼。
他抬头看向母亲，又看向洛倾颜。
婆婆察觉到他的异样：“有事？”
“公司有点急事。”他声音沉了下去，“可能得提前回去。”
洛倾颜立刻：“你去忙吧，这边我陪着就好。”
婆婆没拦他，只是：“工作要紧，别耽误。”
顾逸尘看着她们，忽然觉得胸口发紧。他想留下，想亲眼看着这一切继续生长。可他也知道，有些事，必须交给时间，也交给她们自己。
他点点头，对洛倾颜：“我晚上打给你。”
她微笑：“路上心。”
他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重了一些。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洛倾颜正低头给婆婆倒水，动作轻柔。婆婆则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玻璃相框的边缘。
阳光照进来，落在相框上，那枝干枯的桂花突然泛出一点微光，像沉睡的星子被唤醒。
洛倾颜抬起头，正对上婆婆的目光。
“你妈妈。”婆婆忽然，“她一定也希望你，能有个暖和的家。”
洛倾颜没话，只是轻轻把手覆在相框上，像在回应，也像在承诺。
婆婆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递给她。
“这是……”洛倾颜接过，打开。
是一张手绘的桂花种植图。纸上用铅笔细细标注了间距、深度、施肥周期，角落还画了一朵花，旁边写着：“九月开，香三旬。”
“我年轻时记的。”婆婆，“后来一直没机会用。”
洛倾颜指尖抚过那些笔迹，像触到了一段被封存的岁月。
“谢谢您。”她声音很轻，“我会好好种。”
婆婆没再什么，只是端起那杯温水，轻轻吹了口气，抿了一口。
窗外，风拂过茶山，树叶沙沙作响。一只鸟从枝头跃起，飞向远处的山脊。
洛倾颜把那张图心翼翼折好，放进笔记本，压在那片桂花的上方。
她抬头看向婆婆，正想什么，老人却先开了口：
“你有没有想过——”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如果我当初没退学，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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