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坠地的瞬间，洛倾颜的手已经先于意识伸了出去。指尖触到笔身，那颗淡粉色水晶正微微震颤，像被什么轻轻拨动了弦。她没抬头，只是将笔稳稳攥住，顺势起身，目光落在顾逸尘微张的手掌上。
“还没凉。”她把笔塞回他手里，掌心贴着他的，停留了一瞬，“光没走，我们也不用急。”
顾逸尘低头看她，眉宇间的紧绷松了一线。他刚想什么，影棚顶灯忽然“滋”地闪了一下，紧接着，主灯阵列像被风吹熄的蜡烛，一盏接一盏暗了下去。
“怎么回事？”摄影师皱眉拍了拍控制台，“电压不稳？这破系统又抽风？”
助理慌忙检查线路，影棚陷入半明半暗的混沌。柔光罩歪斜着，投下几道断裂的光带，像被刀割开的绸叮原本精心布置的布景此刻显得狼狈不堪，婚纱裙摆搭在道具椅上，像被遗弃的云。
洛倾颜却没动。她转头看向侧窗——百叶窗半开，午后三点的阳光斜切进来，在地面划出一道金边。尘粒在光柱里浮游，像被惊动的星屑。
“别调灯了。”她忽然，“用这个。”
“用……自然光？”摄影师愣住，“可这角度太硬，打在脸上会有阴影。”
“那就让阴影也成为照片的一部分。”她走到窗边，指尖拂过百叶窗的金属条，“你不是总，完美是死的，情绪才是活的？”
摄影师一怔，随即苦笑：“你这逻辑，跟你们老板一个路子——不按常理出牌，但偏偏有效。”
顾逸尘站在原地，袖口还沾着刚才拍摄时蹭到的粉彩。他看着洛倾颜踮脚调整百叶角度，阳光在她发丝间跳跃，像撒了一把碎金。他忽然觉得，疲惫被轻轻撬开了一道缝。
“试试。”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松快了些，“就当……拍一组‘意外现场’。”
摄影师深吸一口气，重新架起相机。柔光伞被迅速支起，挡在强光前，将刺眼的光线揉成一片朦胧的暖晕。洛倾颜走回顾逸尘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皱起的领口。
“别站那么直。”她低笑，“又不是董事会。”
他眉梢一动：“那我该什么样？”
“像那在便利店门口，淋着雨还嫌我跑太慢的样子。”
他眸光一颤，没话，肩膀却自然地塌了下来。摄影师屏住呼吸，按下快门——没有指令，没有摆拍，只有光影流淌中，他低头看她的一瞬，眼神里有藏不住的纵容。
“这张……有东西了。”摄影师喃喃道，手指微微发抖。
洛倾颜没看屏幕，只是悄悄转动笔帽。水晶微光一闪，她感知到顾逸尘的情绪——不再是紧绷的焦虑，而是某种沉入回忆的柔软。她笑了，忽然从道具箱里翻出一台旧式胶片相机。
“还记得这玩意儿吗？”她举起相机，金属机身泛着岁月的哑光，“你送我的第一台相机，是‘拍真实的东西，别修图’。”
顾逸尘眼神一滞。那是重生后第二年，她生日那。他什么都没，只把这台二手胶片机放在她桌上，附了张纸条：“你拍的我，比镜子真实。”
“你还留着？”
“胶卷都换新的。”她笑，“最后一卷。要不要玩个游戏？你拍我，我拍你，不看取景器，不重来。”
他迟疑了一秒，接过相机。金属机身冰凉，快门键有些滞涩，像老朋友久别重逢的握手。他举起相机，镜头对准她。她没摆姿势，只是歪头笑，阳光从她身后漫过来，发丝边缘泛着光晕。
“咔嚓。”
清脆的快门声像一声轻叹。胶片缓缓卷动，记录下这一刻的迟滞与真实。
她立刻抢过相机，踮脚对准他。他下意识想躲，却被她一把抓住领带。
“别动。”她眼睛亮得惊人，“就这个表情——想逃又不敢逃。”
“咔嚓。”
他又“咔嚓”一次，她还没放下相机，他又按了一次。
“三连拍？”她笑，“你挺上瘾啊。”
“胶片有限。”他淡淡道，耳尖却微不可察地红了，“得挑最重要的拍。”
她没接话，只是低头看相机，忽然轻声：“最后一卷了。”
两人同时沉默。助理声提醒：“胶卷只剩半卷，拍不了几组了。”
洛倾颜抬头，看向角落的休息区——一张旧沙发，搭着米色毛毯，茶几上还放着他们没喝完的温水。她牵起顾逸尘的手，轻轻往那边走。
“留给‘没打算被拍到的我们’。”她。
摄影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迅速将胶片相机架上三脚架，设定延时连拍，然后悄悄徒布景后。
沙发上，洛倾颜靠在顾逸尘肩上，头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巴。他抬手，指尖拂开她额前一缕碎发，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冷吗？”他问。
“不冷。”她闭着眼，“就是有点累。”
他手臂收紧了些，下巴轻轻抵住她发顶。两人谁都没话，影棚里只剩下胶片机每隔十秒“咔嚓”一声，像心跳的节拍。
她忽然轻声：“你，十年后我们翻开这些照片，会不会觉得傻？”
他低笑：“比如？”
“比如现在，明明在拍婚纱照，却像在沙发上打盹。”
“那也比摆出‘幸福微笑’强。”他顿了顿，“至少……这是我们。”
她嘴角扬起，没睁眼，只是手指轻轻勾住他的指。他低头看她，眼神柔软得像能融雪。
“咔嚓。”
“咔嚓。”
胶片静静记录下这些未完成的温柔——她发丝散在他肩头，他指尖停在她发间，茶几上的水杯边缘凝着细的水珠，毛毯一角滑落在地。
摄影师看着取景器，眼眶忽然发热。这些本该是废片的画面，却比任何精心设计的构图更动人。
最后一张拍完，洛倾颜睁开眼，从包里取出那支钢笔，在特制纸上写下：“他此刻在想什么？”
笔尖落下，水晶泛起涟漪般的光。纸上浮现画面——顾逸尘坐在沙发，怀里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入睡。他看着窗外渐暗的色，唇角微扬，心里只有一句：
“原来，疲惫也可以这么暖。”
她合上纸，没话，只是把笔轻轻放在他掌心。他低头看她，眼神像问。
她笑：“你刚想的，我都看到了。”
他眉梢一动：“那你，我接下来想做什么？”
她正要开口——
棚顶的射灯忽然又闪了一下，余光中，那支钢笔从他掌心滑落，笔尖朝下，坠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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