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书案上那方刻着“虞山”二字的印章,忽然想起远在应府的瞿式耜。
瞿式耜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学生,后来又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如今在应府任兵部佥事,论才干,能统筹军需、处理民政;
论心思,沉稳又细致,是难得的稳妥人。
若是能把瞿式耜调回京城,帮着打理学政的事,定能如虎添翼,省他不少心力。
可念头刚冒出来,又被愁绪压了下去——
瞿式耜如今的调任可不容易,要动这一步,得找吏部协调,还得请陛下点头,怕是要费不少周折。
他与瞿式耜的交情,早不是简单的师徒能概括的。
崇祯十七年二月,他北调京师任礼部尚书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一手创办的虞山诗社——
那是他多年心血,藏着江南文饶人脉。
思来想去,最终把诗社的大事务,从组织雅集到整理诗集,全托付给了瞿式耜。
这些年瞿式耜果然不负所托,不仅把诗社打理得有声有色,还帮他守着江南的人脉根基,逢年过节总有书信来,细江南文坛动向。
这份信任与托付,满朝文武里没几人能比。
除了瞿式耜,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又想起了冯舒、冯班兄弟。
冯家是江南有名的书香世家,学问扎实得没话,冯舒、冯班二人更是尽得家学精髓——
不管是诗词创作的格律章法,还是碑文考据的严谨细致,或是金石鉴赏的独到眼光,在虞山诗社里都是公认的大才,连江南的老儒都要敬他们三分。
这兄弟俩与他也是亦徒亦友,平日里常上门与他探讨学问,有时争得面红耳赤,转头又一起品茗论诗。
若是能拉他们入学政监,让他们去各州府学堂督查教学、修订教材,帮着打理学政,也是一大助力。
思绪翻涌间,他又念及族孙钱曾和钱陆灿。
钱曾虽只有十七岁,眉眼间却透着股沉静的书卷气,写的诗词文章对仗工整、意境深远,远超同龄子弟,钱谦益打心底里喜欢,早暗下心思要把毕生所学的诗词格律、金石考据都传给他。
钱陆灿则性子沉稳,做事周全得像个老吏,平日里帮着他整理诗稿、打理诗社琐事,从记录雅集名录到收发书信,桩桩件件都办得妥帖,从没出过半点差错。
想到这里,钱谦益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自家的事,却总不如族中子弟那般如意。
他一生娶了四房妻妾,共生了四个儿子,可三个都没能熬过幼年:
长子三岁时染了花,次子刚学会走路就摔进了炭盆,三子五岁时不慎落入结冰的荷塘,最后只留下一个幼子。
偏偏这幼子性子懦弱得像块软泥,半点没有钱家书香子弟的风骨,虽与钱曾同岁,却连一篇完整的策论都写不明白,教他背《论语》,念了十遍还会错字。
钱谦益心里又气又无奈,这次来京师赴任,特意把幼子留在了江南老家,托付给钱陆灿照扶,只盼着有个严谨的人盯着,能让孩子多少长进些,别丢了钱家的脸面。
窗外的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透过窗纸浸进书房,书案上的烛火被风吹得轻轻跳动,映着他依旧紧锁的眉头。
学政监正的位子要怎么坐稳?
瞿式耜的调任该找哪位官员疏通?
冯氏兄弟愿不愿意离乡入仕?
钱曾的学业该如何安排才能不耽误……
一堆事像乱线似的缠在心头,让他枯坐了半个时辰,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世人提及钱谦益,总绕不开他晚年降清那桩毁誉参半的事,可若细究他早年的家事,倒也藏着几分常人难知的苦楚。
他的正妻陈氏,出身江南望族,性子却生善妒,容不得半点沙子。
早年她连生两个儿子,却都没能保住,自那后便时常失心发疯,有时对着镜子能哭一下午,有时又突然摔砸东西。
后来几次怀孕,都因情绪失控动了胎气,最后彻底没了生育能力。
钱家是江南大族,不能断了香火,钱谦益没法子,只能顶着陈氏的哭闹纳了妾王氏。
王氏性子温顺,还算争气,嫁过来第二年就生下一个儿子,钱谦益本以为日子能安稳些,可孩子刚长到五岁那年,寒冬腊月里,陈氏竟趁人不注意,把孩子推进了后院结冰的莲池。
孩子虽被家丁及时救上来,却受了惊吓又染了急性寒症,高烧了三三夜,最终还是没熬过去。王氏受不了丧子之痛,当晚就在房梁上自缢了。
钱谦益为此伤心了整整半年,连诗社的雅集都没心思参加,还是瞿式耜每隔几日就上门劝解,陪他喝酒论诗,才慢慢缓过来。
直到四十四岁那年,他才又纳了朱氏,只是怕陈氏再闹事,特意把朱氏安置在城外的外宅,平日里只敢偷偷过去探望。
次年朱氏生下一个儿子,钱谦益喜不自胜,给孩子取名“孙爱”——
这名字来得实在心酸:
他之前给儿子取名总往“佛”上靠,长子叫钱佛霖,盼着“佛赐甘霖”保平安,未满三岁就夭折;
次子叫钱檀僧,求佛祖庇佑,也只活了一岁半。
后来他才恍悟,或许是“佛”字太大,自家薄福的孩子担不住,便弃了佛名。
第三子取名钱寿耇,“耇”是长寿之意,满心盼着孩子能健康长大,却还是被陈氏害死。
到邻四子,他索性不盼神明庇佑,只想着用大姓护着——
“赵钱孙李”,取“钱孙皆爱”之意,只求这孩子能平平安安活下来,别无他求。
可厄运还是没放过他。
钱孙爱虽侥幸活了下来,却没躲过陈氏的纠缠。
那年冬日,陈氏不知从哪打听出外宅地址,带着仆妇闹上门,伸手就要抢抱孩子,嘴里还喊着“钱家的种,轮不到外人养”。
朱氏为护着儿子,拼了命与陈氏拉扯,指甲都被对方掐得冒血,孩子是死死护在了怀里,朱氏却被气得当场呕血,躺了没几日便咽了气。
经此一吓,钱爱孙彻底变了性子——
从前虽怯懦,好歹还敢开口话,自那后连见人都躲,成日缩在角落,手里攥着母亲留下的旧帕子,再没了半分孩童的活泼,胆懦弱得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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