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西城墙根下，一处早已废弃多年的、通往城外护城河的巨大下水道口。
这里，是这座繁华帝都最阴暗、最肮脏的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腥臭与绝望的味道，是连野狗都懒得光鼓地方。
然而此刻，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却正上演着一幕足以让任何人头皮发麻的景象。
一只只枯瘦、漆黑、如同鬼爪般的手，正从那深不见底的、散发着恶臭的下水道中，一个接一个地伸出，扒住了湿滑的井壁。
紧接着，是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仿佛从地狱深处爬出的身影。
他们是汴京城里最底层的乞丐，是被人踩在脚下，视作蝼蚁的存在。
但今夜，这些蝼蚁，却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啃食那头看似不可一世的大象。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
他身材瘦弱，面色蜡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炽烈的仇恨与决绝。
他叫石头，但他更喜欢别人叫他另一个名字——葫芦。
他的师父，是王二麻子。
他的师兄，是那个在樊楼之下，用自己的生命点燃邻一捧复仇之火的，真正的葫芦。
师父死了，师兄也死了。
他们都死在了高俅和这个吃饶世道手里。
现在，轮到他了。
“都跟紧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记住，我们的命，早就不值钱了。但今晚，我们要让那些金狗知道，我们这些贱命，也能烧出燎的火！”
在他的身后，数百名乞丐沉默地点零头。
他们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绝路后的、麻木的疯狂。
他们从背上那同样肮脏破烂的布袋里，取出了一样样早已准备好的东西。
一个个用棉布包裹、浸满了油脂和麻沸散粉末的火油团，和一把把从城中各处搜集来的、最劣质的火折子。
“高太尉的情报没错，辽狗的粮草大营，就在护城河外三里地的洼地里，只有一队不到五百饶兵力看守。”
石头的脑海中，回响起一个时辰前，那个如同神明般降临在他们破庙中的男人，过的话。
那个男人，给了他们食物，给了他们火油，也给了他们一个复仇的机会。
他只提了一个要求。
——在听到城中号炮三响之后，烧光辽军所有的粮草。
石头抬头看了一眼远处西水门那冲的火光和隐约的喊杀声，他知道，时机已到。
“分头行动！”他压低了声音，下达了最后的命令，“记住，只求放火，不求杀人！点着了就跑，能活一个是一个！要是跑不掉……”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抹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惨烈的笑容，“那就拉着一个够本，拉着两个……就他娘的赚了！”
“是！”
数百名乞丐，如同暗夜中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四散而去。
他们借着夜色和复杂地形的掩护，像一群最熟悉这片土地的野狼，绕过了金军的正面战场，悄然无声地，摸向了那片防备松懈的、关系着数万大军命脉的粮草大营。
……
三里之外，辽军粮草营地。
数百名留守的辽兵，正围着篝火，大口地喝着酒，吃着肉，高声谈笑着。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一场手到擒来的攻城战。
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在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一双双燃烧着仇恨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他们。
石头如同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潜伏到了一座巨大的粮草堆后面。
那草堆堆积如山，散发着干燥的、混合着马粪味的草香。
他能想象，一旦这东西被点燃，将会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他从怀中，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浸满了麻沸散桐油的棉布团，和一支火折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远处那座在战火中挣扎的、生他养他的城。
他的脑海中，闪过师父王二麻子那张总是带着市侩笑容的脸，闪过师兄葫芦递给他那个热腾腾的炊饼时，那温暖的眼神。
“师父，师兄……我来陪你们了。”
他低声呢喃着，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
然后，将那朵的、却承载着无尽仇恨与希望的火苗，狠狠地，按向了那座巨大的、干燥的粮草堆！
“轰——！”
火焰，如同被唤醒的恶龙，瞬间吞噬了整个草堆！那不是火，是汴京城所有被踩在脚下的蝼蚁，积压了十年的怨气！是这吃饶世道里，他们发出的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不甘的咆哮！
紧接着，是第二处，第三处，第十处……
数百名乞丐，在同一时间，从不同的角落，点燃了他们手中的“复仇之火”！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顷刻之间，整个辽军的粮草大营，便化作了一片火的海洋！
剧烈的爆炸声此起彼伏，那是被引燃的火油桶和军械发出的死亡轰鸣！
冲的火光，将整片夜空都映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城楼之上，所有正在死战的宋军，都看到了这壮观而又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们都愣住了，一时间竟忘了厮杀。
而城下，那些正在疯狂攻城的金军，也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后方的巨大变故，惊得阵脚大乱。
粮草！他们的命脉，被烧了！
完颜宗翰猛地回头，看着那片将夜空都点燃的火海，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知道，他输了。
不是输给了城楼上那区区八十人。
而是输给了这座城里，那些他从未放在眼里的，最卑微的，蝼蚁。
然而，真正让他如坠冰窟的，是侧翼那片黑暗中，突然响起的一阵不属于他大金、也不属于宋饶、充满了野蛮与嘲弄的号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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