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门的青石板被阴风吹得泛着冷光，孙朵仰头望着上翻涌的乌云，鼻尖还萦绕着刚才那阵硫磺味——那是兵玄铁甲特有的腥气，混着点烧糊的艾草味，像极了去年她偷溜去兜率宫烤桃子时，把老君的炼丹炉熏出的烟。
\"报——\"一声喊破了风，鬼差从云头栽下来，膝盖砸在地上溅起尘烟，\"托塔李王带十万兵列阵幽冥门外，宝塔都亮了！\"
孙朵兜里的断簪子硌得大腿生疼。
她摸了摸发顶，那里原本别着根猴毛变的簪子，刚才和菩提吵架时被气掉了。
韦阳把簪子捡回来时，猴毛尖上还粘着块泥，他用袖子擦了又擦，现在正攥在孙朵手心里，毛茬扎得掌心发痒。
\"让他亮。\"孙朵把簪子塞回兜，火尖枪往地上一杵，火星子\"刺啦\"溅到鬼差脚边，\"当年我爹闹宫时，他宝塔不也亮得跟个灯笼似的？
最后还不是被我爹一棍子捅歪了帽檐？\"
话音未落，上\"轰隆\"一声，像有千万面战鼓同时擂响。
孙朵眯起眼，看见云层裂开道缝，银光如瀑倾泻——那是兵的铠甲，甲叶相撞的脆响连成一片，比人间千军万马的喊杀还震耳。
为首那道身影脚踏玄云，左手托着团金光，正是托塔王李靖。
\"孽障！\"李靖声如洪钟，震得幽冥门的铜环直晃，\"你父当年搅乱三界，今你又勾连地府抗命，本帅今日便替行道！\"
\"替行道？\"孙朵歪头，突然笑出声，\"王您上回替行道，把人家龙王家的太子抽了龙筋，结果被人家告到玉帝跟前，最后还不是您夫人求我爹去情？\"她踮脚冲上挥了挥火尖枪，\"怎么着，这回又要让我爹来给您擦屁股？\"
城楼下突然响起抽气声。
孟婆端着汤碗的手一抖，半碗汤泼在鬼差脚面上，那鬼差疼得直蹦跶——孟婆汤掺了辣椒面，是孙朵上周非\"地府太阴沉，得有点热乎气\"时偷偷加的。
萧逸翻着本本凑过来，指尖点在某一页：\"《庭十万种缺德事应对指南》第37页，对付托塔王要戳他旧疤。
朵你这招，得加颗星。\"他眼尾上挑，平时总梳得整整齐齐的发带被风吹得乱翘，倒显得多了几分锐气，\"不过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我建议趁兵刚到，阵脚未稳，咱们派精怪从地脉绕后，烧他的玄铁甲。
那玩意儿看着结实，遇火就软，跟烤焦的糍粑似的。\"
\"不行！\"韦阳突然吼了一嗓子，震得城墙上的瓦片簌簌往下掉。
他摸着腰间的九齿钉耙——那是孙朵从猪八戒那儿\"借\"的，是\"兄弟间互相帮衬\"——脖子涨得通红，\"幽冥门就这么窄，咱们退一步，后面就是忘川。
要是被兵冲进来，孟婆奶奶的汤摊子都得被踩烂！\"他转头看向孟婆，后者正蹲在地上捡汤碗碎片，听见这话抬头笑：\"我这老骨头倒不怕，就怕汤罐子碎了，那些等转世的魂儿该骂我懒了。\"
孙朵看着这俩吵得面红耳赤，突然想起上个月在斜月三星洞，她和萧逸、韦阳偷摘菩提的千年仙桃。
萧逸要爬树摘，韦阳要扛梯子，最后还是她一棍子敲断树枝，仨人蹲在桃树下啃得满手汁水。
那时菩提蹲在石头上摸胡子笑，\"朵啊，你这俩兄弟，一个像狐狸，一个像熊，合起来倒像盘下酒的菜\"。
现在那盘\"下酒菜\"还在吵。
萧逸翻着本本比划：\"地脉入口在忘川西岸，我上周和无常走过，能通到兵后营——\"韦阳攥着钉耙拦他：\"万一地脉塌了呢？
上回你要抄近道，结果带我们掉进血池，我三没洗干净身上的腥味！\"
\"都闭嘴！\"
一声断喝震得整座幽冥殿都晃了晃。
阎王从城楼走下来，玄色王袍拖在青石板上，额间的鬼面纹泛着幽光。
他身后跟着十殿阎罗，每人手里都提着生死簿，封皮上的金漆被攥得发亮——那是地府压箱底的宝贝，平时连看一眼都要跪香三柱。
\"萧逸的计策可行，但需鬼车带路。\"阎王扫了眼萧逸，又看向韦阳，\"韦阳的也对，幽冥门是地府门户，必须死守。\"他抬手一挥，城楼上的鬼差立刻敲响青铜战鼓，\"开幽冥结界！\"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泛起黑雾。
那雾不是寻常阴雾，带着股腐朽的木樨香，是地府压了十万年的冥气。
黑雾顺着幽冥门的基石往上涌，眨眼间裹住整座城楼，连上的兵都看得模糊了。
\"同时派使者去东海龙宫、北冥妖域。\"阎王转头对判官，\"就地府愿以千年魂晶为聘，求他们发兵援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孙朵，\"至于朵姑娘——\"
\"我知道。\"孙朵把火尖枪往肩上一扛，冲阎王咧嘴笑，\"您让我守正门，我偏要去最前边。
当年我爹在南门单挑十万兵，我孙朵要是缩在门后头，岂不是给齐大圣丢脸？\"
上突然炸响一声惊雷。
这次不是兵的脚步声，是云层里劈下的雷光，像条金蛇舔过幽冥结界。
孙朵抬头，看见云层正中央裂开道缝，一道金光从中倾泻而下，照得整座地府都亮堂堂的——那光里浮着枚金印，印纽是条五爪金龙，印面上\"昊金阙\"四个大字闪着刺目的光。
\"罚？\"萧逸的本本\"啪嗒\"掉在地上。
他盯着那金印，喉结动了动，\"这是玉帝的定印......当年孙悟空闹宫时，这印都没现世过。\"
韦阳的钉耙\"当啷\"砸在地上。
他伸手去摸孙朵的衣角，手背上全是汗：\"朵，这印......\"
\"怕什么？\"孙朵把火尖枪举过头顶，枪尖挑着的红缨被金光映得像团火，\"当年我爹被压五行山，是因为他信了庭的招安；我娘被压桃山，是因为她信了条的公正。\"她望着那金印，眼里的光比枪尖的火还亮，\"今我孙朵，偏要让这知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就算要压我，我也要站起来！\"
话音未落，金印突然往下一沉。
幽冥结界\"嗡\"地发出哀鸣，黑雾里渗出血丝，像被扎破的气球。
孙朵感觉脚下的青石板在震颤，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地底往上顶。
她攥紧火尖枪，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那断簪子的猴毛尖，正抵着她的虎口，痒得她想笑。
上的雷光更密了。
一道接一道的金蛇从云层里钻出来，缠在定印周围，把整片都染成了金色。
幽冥门前的鬼差们握紧了手中的哭丧棒，十殿阎罗的生死簿被翻得\"哗哗\"响，连孟婆都站了起来，手里攥着那只没摔碎的汤碗，碗里的汤晃得厉害，泼出来的几滴落在地上，冒起阵阵青烟。
孙朵望着上的金印，突然想起菩提祖师过的话：\"这世上没有该怕的规矩，只有该护的人。\"她摸了摸兜里的断簪子，猴毛还带着韦阳袖子的温度。
\"护的人......\"她轻声念着，火尖枪在掌心转了个花，\"今，我就护这幽冥门里的每一个人。\"
上的雷光突然炸响。
定印的金光更盛了，照得孙朵的影子在地上缩成一点。
她抬头望着那团光，嘴角勾起个笑——像极了三百年前，她蹲在斜月三星洞的桃树下，举着草蚂蚱对菩提\"爷爷你看，这是我编的齐大圣\"时的笑。
幽冥门外，十万兵的呐喊声盖过了雷声。
幽冥门内，孙朵的火尖枪尖，正闪烁着比金光更亮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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