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的云色比机阁外更沉，青灰色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往日粼粼银波全被黑铁锁链绞成了乱麻。
孙朵踩在云头往下望，锁链上的幽光像无数只眼睛，正顺着她的火尖枪往上爬。
\"这哪是河？\"她踮脚戳了戳锁链，火星子\"滋啦\"一声窜上指尖，疼得她龇牙咧嘴，\"分明是太上老君把炼丹炉砸这儿了！\"
萧逸拽住她后领往回拖，玄色道袍被锁链刮得簌簌响：\"你当这是花果山的野藤？
这锁链刻的是规文，专克妖仙灵识。\"他蹲下身，指尖在河面上划出个水镜，镜中倒映出锁链交织的纹路，\"看到没？
每根锁链都连着...韦阳？\"
被点到名的少年正站在锁链最密集处，垂落的袖口翻涌着淡蓝色水纹。
孙朵这才发现，韦阳的指尖在发抖——不是害怕，是某种压抑的震颤，像春溪要冲开冰层。
\"韦阳？\"她轻轻推了推他肩膀，\"你怎么了？\"
回应她的是一声极低的呜咽。
韦阳的眼睫剧烈颤动，水珠顺着下巴砸在锁链上，溅起细的金芒。
他的记忆突然被撕开一道口子：漫火光里，一名披甲神将浑身是血，怀里抱着个裹着红布的婴孩。
莲葫芦的木漆味突然钻进鼻腔，是他从到大总觉得亲切的槐花香。
\"活下去。\"神将把婴孩塞进雕着水纹的葫芦，锁链穿透他后背的声音像破锣，\"等断链之日...替我看看，河还能不能流回原来的方向。\"
\"轰！\"韦阳踉跄着后退，额头重重撞在萧逸肩头。
他攥住对方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萧逸，我...我是蓬的儿子。\"
\"什么？\"孙朵的火尖枪\"当啷\"落地。
她盯着韦阳泛着水光的眼睛，突然想起菩提祖师总韦阳\"水脉清奇\"时的欲言又止——原来不是灵根者，是...蓬遗孤？
萧逸的水镜突然剧烈晃动，镜中锁链纹路扭曲成复杂的阵图。
他眼睛一亮，指尖掐了个火诀，在掌心凝出两簇跳动的赤焰：\"承脉归源阵！
机阁星图里的残阵！
庭想借韦阳的血脉重启河灵脉，把所有水系神将的命数锁进规！\"
\"锁？\"孙朵抄起火尖枪，枪尖直指河面，\"我偏要砸了这破阵！\"
\"别急！\"萧逸拽住她枪杆，另一只手快速在河面画出符咒，\"我设了反相符阵，双生火纹为引能暂时切断锁链供能。
看——\"
河面突然泛起涟漪，一道模糊的影像从水下浮起：披挂银甲的蓬元帅单膝跪在凌霄殿，长戟\"哐当\"砸在金砖上。\"末将宁死，不杀灵明之根。\"他的声音震得琉璃瓦直颤，\"那是地孕育的灵胎，不是你们棋盘上的棋子！\"
玉帝的龙袍下摆扫过他脸：\"既不听话，便去河当水军统领。\"金印砸在他眉心，\"从此，你是调戏嫦娥的色鬼，是触犯条的罪人。\"
影像里的蓬突然抬头，目光穿透三百年光阴，直刺到孙朵心口。
她这才看清，他眼底有团火，和她爹闹宫时眼里的火，一模一样。
\"朵！\"萧逸突然吼了一嗓子。
孙朵转头，正看见水面翻涌，一朵金色莲花托着白须老者踏浪而来——是菩提祖师的法相。
他的拂尘没了往日的飘逸，尾端沾着星命穹顶的碎光。
\"老祖？\"孙朵刚要扑过去，被他抬手拦住。
菩提祖师望着河面的蓬影像，喉结动了动：\"三百年前，我与蓬有约。
若有一日，有个敢逆命的娃娃来断链，便由他替她斩第一刀。\"他指尖点在孙朵眉心，一道金箍虚影闪过，\"这是你爹当年偷了老君炉砖，想给蓬打酒壶的金料。
兄弟之情，比规矩重。\"
\"但他若出手...\"菩提祖师的法相开始变淡，声音里裹着风，\"便是叛神，永世不得超生。\"
\"放屁！\"孙朵踹了锁链一脚，火星子炸得她发梢都卷了，\"我爹当年叛过，我叛过，不差他一个！\"
话音未落，云层里传来金铁交鸣。
二郎神的三尖两刃刀挑开云层，玄色甲胄在阴云中泛着冷光：\"孙朵，你犯的事够判十次牢！\"他身后跟着百兵，雷火弹在三人脚边炸开，\"今日便让河给你陪葬！\"
\"陪你个头！\"孙朵旋身跃起，火尖枪在头顶划出赤焰光圈。
可她的枪还没碰到二郎神，河面突然炸起冲水柱——一道披头散发的身影破水而出，浑身锁链叮当作响。
他单膝跪在孙朵面前，手里攥着柄断了半截的长戟，戟尖还滴着黑血。
\"三百年。\"他抬头，乱发下的眼睛亮得惊人，和孙悟空如出一辙的桀骜，\"我等这一日，等了三百年。\"
长戟斩下的瞬间，锁链崩断的轰鸣震得云层裂开。
河的水突然活了，银浪卷着锁链碎片冲而起，露出水下七道若隐若现的虚影——是锁链，分别指向南门、兜率宫、广寒宫...庭七大支柱。
\"你爹欠我的酒。\"蓬抹去嘴角血沫，把断戟递给孙朵，\"该还了。\"
孙朵盯着他手里的断戟，突然把自己的火尖枪塞过去：\"我爹的酒在花果山藏着，这杆枪，替他还你。\"
蓬接过枪，突然笑了。
他的笑和孙悟空太像，连眼角的细纹都一模一样：\"不，它该由你拿着。\"他指向上的七道虚影，\"去把剩下的链，全都斩了。\"
\"报——\"兵里突然窜出个卒，声音发颤，\"机阁方向...钟鸣九响！\"
孙朵抬头，正看见机阁的飞檐上，铜钟震得嗡嗡作响。
星命穹顶的旋转比之前更快了，那些写着人间楷体、妖族符文的命册纸页，正顺着风往河方向飘。
二郎神的刀尖抵上孙朵后颈，却被蓬一戟挑开。\"滚。\"他甩了甩火尖枪，枪尖的火星子溅在二郎神甲胄上，烫出个焦黑的窟窿，\"没看这娃娃要办大事？\"
河的浪涛还在翻涌，把七道锁链虚影衬得愈发清晰。
远处凌霄殿里，玉帝缓缓抽出腰间佩剑，剑身映着河的光，\"斩情断义\"四个大字格外刺眼。
\"走。\"萧逸拽了拽孙朵衣袖，指向云层裂隙，\"菩提祖师留的遁光阵要散了。\"
孙朵最后看了眼蓬。
他正蹲在河边，用断戟挑起块锁链碎片，像是在看什么宝贝。
风掀起他的乱发，她隐约看见他耳后有个淡金色的印记——和她爹后颈的猴毛印，形状分毫不差。
机阁方向传来闷闷的钟鸣，九声，每一声都震得星命穹顶的旋转又快了几分。
孙朵摸了摸眉心的金箍虚影，突然笑出声：\"老祖兄弟之情比规矩重...那咱们就把这些破规矩，全砸成酒壶。\"
三饶身影消失在云层里时，河的浪涛正卷着锁链灰末往庭方向涌。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凌霄殿内，玉帝的佩剑\"嗡\"地轻鸣，剑身上的\"断义\"二字，裂开晾细不可察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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