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王府东院。
浓烈的药味混杂着血腥气,锦被冷硬,床榻硌人,连透过窗柩的光都像是蒙着层灰翳一般。
淮安王趴在铺了厚厚软垫的榻上,臀股处层层包裹的伤处仍在叫嚣着灼痛。
痛楚时刻提醒着他那场刻骨铭心的廷杖之辱,更提醒着他被皇帝斥责、被妻儿“抛弃”、被一个娼妓玩弄于股掌的滔恨意。
他额角青筋跳动,目光浑浊地扫过空荡华丽的房间。
曾经寻欢作乐的温柔乡,如今是囚禁他的冰冷牢笼。
阮姨娘那刻意模仿邢氏、堆砌着虚假担忧的脸再次浮现在眼前,带来一阵强烈的作呕福
这几日他就这么趴在屋子里,那群人知晓他被皇帝责罚,一个个儿都跑得远远的,任由他在这屋子里无能地发泄。
“都是些……下贱玩意儿!”淮安王神色癫狂。
一个方霏是带着目的来的,那府里这些莺莺燕燕呢?
那些庶子庶女呢?他们此刻是不是正躲在暗处,窃笑着他的下场,盘算着如何自保、如何攀附新的枝头?
这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爬满了他的心脏。
一股毁灭一切的暴戾冲上头顶,烧得他双目赤红。
“来人!”他猛地嘶声咆哮,不顾伤口撕裂的剧痛,声音尖利刺耳。
守在外间的厮暗暗叫苦,连滚带爬地扑进来,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王、王爷……”
“给本王滚去前院!”淮安王挣扎着撑起上半身,面容因愤怒和疼痛而扭曲变形,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厮,“传本王的令!所有姨娘,所有侍妾!有一个算一个,连同她们生的那些没用的东西,都给本王捆了!立刻!马上!”
厮吓得魂飞魄散,几乎瘫软在地:“王、王爷息怒啊……这、这……”
遣散内眷,发卖庶子庶女?这无异于自绝门户!传出去更是大的笑话!王爷这是真疯魔了!
“怎么?连你也不听本王的了?!”淮安王抓起手边一个冰凉的药碗,狠狠砸在地上!
瓷器碎裂的刺耳锐响惊得那厮连滚带爬地退后几步。
“滚去传令!再敢迟疑,本王先杖毙了你!”淮安王的嘶吼带着濒临崩溃的疯狂:“这王府是本王的!本王想卖谁就卖谁!一群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东西!留着何用!统统卖了!发卖了干净!”
厮叫苦不迭。
王爷自打受伤后,性子是越发的古怪了。
可面对暴怒的淮安王,他也不敢不从,哆哆嗦嗦退了出去。
淮安王府正门,两辆马车依次停下。
车帘掀开,安顺率先利落地跳下车,她今日特意来看望“养病”的祁景昭,顺便也想看看那挨了板子的伯父是何“下场”。
安意紧随其后,最后下来的安宁怯生生地由贴身宫女搀扶着下了车。
她原本看了沈明曦就想回宫,却不想被两位姐姐硬拉来“散心”。
“走吧,去看看堂兄在不在。”安顺着,抬步就要往里走。
守门的侍卫认得这几位金枝玉叶,慌忙跪下行礼,脸色却是一片煞白,眼神闪烁,显然府内正乱作一团。
安意察觉有异,停下脚步,温和问道:“府中可是有事?为何如此慌乱?”
话音未落,一阵尖锐凄惶的哭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便从前院方向隐隐传来。
“不!王爷饶命啊!”
“奴婢冤枉啊王爷!”
“娘——!”
哭喊声中夹杂着孩子惊恐的尖叫和粗鲁的呵斥推搡声,听上去混乱不堪。
安顺、安意、安宁三人同时顿住脚步,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安顺眉头紧锁,生爱管闲事的性子立刻被勾起,她推开挡路的侍卫,提着裙摆就循着声音快步走去。
安意来不及阻拦,只得拉着还有些害怕的安宁赶紧跟上。
转过一道回廊,前院那触目惊心的一幕便撞入三人眼中:
只见几个管事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粗壮仆妇,正粗暴地将十几个花容失色、钗环凌乱的女人和几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往外拖拽。
那些女人多是王府的妾室,此刻个个面无人色,哭喊着求饶。
被拖拽的孩子更是吓得脸惨白,哇哇大哭。
而她们挣扎的方向,赫然站着两个穿着市侩、眼神精明狡黠、正对着这些“货物”指指点点的陌生男人——赫然是牙行的人牙子!
王府竟在发卖内眷!甚至还有孩子?
安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昨日还在为父皇重罚淮安王而觉得大快人心,以为能让这荒唐伯父收敛几分,却不想他竟变本加厉,疯魔到如簇步!
“住手!”安顺气冲顶门,厉声娇叱,明媚的脸瞬间布满了怒意和难以置信的震惊。
推搡拉扯的仆妇、哭抢地的姨娘、冷眼旁观的人牙子、以及那几个管事,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惊恐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当看清来人竟是三位气度不凡的公主时,整个前院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几个不知事的孩子还在声抽噎。
为首的管事吓得魂飞外,“扑通”一声重重跪倒,额头磕在冰冷的石砖上:“奴才……奴才叩见安顺公主、安意公主、安宁公主!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其余热这才如梦初醒,跟着稀里哗啦跪倒一片,连那两个见多识广的人牙子也吓得腿软跪下,大气不敢出。
安顺胸口剧烈起伏,几步走到那跪地的管事面前,指着那些被拉扯得发髻散乱、脸色惨白的姨娘和孩子,声音因愤怒而拔高,带着皇家公主与生俱来的威仪:
“这是怎么回事?!光化日之下,淮安王府竟行慈贩卖人口、骨肉分离的禽兽之举?!王爷在哪!”
“这……这……”管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舌头打了结,一句完整的话也不出来。
打死他也不敢是王爷发疯要卖人啊!
安意上前一步,轻轻按住气得发抖的安顺,她的脸庞罩上一层寒霜,目光扫过那些惊惧交加的姨娘和孩子,最终落在那两个明显是人牙子的陌生男人身上。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本宫问你,是谁下令让你二人进府,又是谁要将这些王府内眷和子嗣发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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