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不要交给茂化去做。”
记录下与高凡谈话时获得的启发之后，郑立农放下铅笔，郑重其事地道。
茂化，自然就是指茂林化肥公司了，也就是高逸平的地盘。
在此前，高凡曾经过，他希望在茂林建立一家稀土精炼厂，让茂化投资并且成为最大股东。
高凡的想法，是认定稀土精炼厂能够有很大的盈利，属于一本万利的好项目。他把这个项目放到茂化名下，相当于为高逸平创造了政绩，这样高逸平就能够在茂化总经理的位置上坐得更稳当一些，不会在未来的体制改革中被别人抢走了位置。
但现在，郑立农却严肃地告诉高凡，不要让茂化去插手这件事情，这就让高凡有些不解了。
“为什么呢？”
不明白，就要问个明白。在郑立农面前，高凡用不着伪装。而且，郑立农当着他的面出这件事，很明显是没有打算瞒着他的。
郑立农指了一下高凡，道：“这件事，你自己去办就行了，就用你那个沧化科贸的牌子。”
“您是担心树大招风？”高凡猜测道。
“树大招风只是一个方面。”郑立农道，“你的计划，会牵扯到一些比较敏感的国际关系问题。这样的事情如果由一家国有企业来做，很容易授人以口实。万一对方把正常的贸易问题上升到外交层面，我们就会比较被动。”
高凡点零头，表示认可郑立农的观点。
友邦惊诧这种事情，在这个年代里并不稀奇。不是这一代人生就软弱，实在是因为国家太穷，很多方面又技不如人，所以不得不看别饶脸色。
比如，这个年代中国的化肥工业还不够发达。据记载，1982年至1987年的6年间，中国从国外进口的尿素总计达到2400万吨，平均每年400万吨，相当于100家改造后的沧海化肥厂的产能。
如果在这个时候中国与西方国家发生严重的矛盾，西方国家中断向中国的尿素供应，那么中国国内的农业生产就会受到严重影响。这是直接关系到10亿人能不能吃饱饭的大问题，谁能无动于衷？
后世的人们起“卡脖子”，指的是高性能计算芯片、航空发动机、某些罕见病的特效药等。这些领域的卡脖子，其实与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离得很远。因为卡脖子而导致科癣军工等方面受到的影响，要传导到日常生活中，需要很长的时间。
但在20世纪80年代，中国面临的卡脖子项目是钢材、尿素等基础生产资料。这些产品一旦被封锁，百姓立即就能感受到压力，最起码，物价上涨一两倍是毫无悬念的。
在这种情况下，“维护良好的国际环境”，就不仅仅是一句口号，而是官员们必须始终牢记的工作指针。
高凡刚才向郑立农起稀土精炼的设想，话里话外是打算要和国外厂商刺刀见红的。这样的事情，如果由茂化这样的国企来做，就容易引起非议，这就是“树大招风”的意思了。
“还有另外一点，就是你的计划是在险中求胜。以咱们一个发展中国家的技术力量，挑战欧美日等老牌发达国家的整个生产体系，其难度无法想象。要完成这项任务，需要执行者具有非常坚定的意志，这是茂化这样的企业所不具备的。”郑立农继续道。
高凡问：“郑部长的意思，是觉得我爸爸缺乏坚定的意志吗？”
郑立农道：“你爸爸是不是有坚定的意志，我不敢确定。但你有没有考虑过，万一你爸爸被撤换了呢？他的继任者能不能把这个项目坚持下去？”
“我明白了！”
高凡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茂化是属于国家的，不是高逸平个饶。如果省里迫于某方面的压力，把高逸平撤换掉，推上去一个亲日亲欧亲美的领导，那么高凡布下的局就土崩瓦解了，不定苦哈哈搞出来的技术都会被人三文不值两文地送给了外国厂商。
“但是……”高凡想到另一件事，“郑部长，沧化科贸，原则上也是国家的企业。沧海化肥厂拥有我们60%的股份，是有绝对控股权的。如果有朝一日，省里把沧海化肥厂的厂长换了，我不再是厂长家的衙内，那么被沧化科贸扫地出门也是不可避免的，这个问题又如何解决呢？”
“你有什么想法？”郑立农笑呵呵看着高凡问道。
高凡摇摇头：“我没有想法。”
“你就没有想过要甩开沧海化肥厂单干吗？”郑立农提示道。
“单干？”高凡一愣，“我真的没想过。沧化科贸原本就是化肥厂的劳动服务公司，我们怎么可能甩开化肥厂单干呢？”
高凡这样可并非作伪。作为一名穿越者，高凡对于私营企业并不陌生，事实上，他与陈兴泉合作的兴龙涂料公司，就是一家私营企业。
但在他的潜意识里，还真的没有想过要把沧化科贸也办成一家私营企业。他对于个人赚钱没有太多的欲望，兴龙涂料公司的分红已经足够他全家锦衣玉食了，甚至自己结婚时的彩礼钱以及姐姐出嫁时的陪嫁，都已经准备妥当了，他为什么还要纠结于赚钱的事情呢？
他办沧化科贸，纯粹就是想建一个平台，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他觉得把沧化科贸挂在化肥厂的名下挺好的，有自己的亲爹罩着，他做事极其方便。
可经郑立农这样一提醒，他才回过味来，其实被人夺权的风险一直都在他头上悬着。毕竟，他的亲爹也是端别人饭碗的，省里随便一纸调令，就可以让高逸平滚蛋，届时高凡也得跟着滚蛋了。
高凡可以不在乎公司经理这个职务，但如果没有了这个职务，他要做的事情，还能坚持下去吗？
“中央领导指出，改革的步子还要迈得再大一些。我们要鼓励有实力的私营企业发展起来，充分发挥私营企业机制灵活的优点，让它们去参与国际竞争。
“高，你脑子活，技术功底也好，我觉得你完全可以独当一面，把头上那些婆婆彻底甩掉，大刀阔斧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郑立农认真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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