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瞬间逆转。
李显扬脸上那志在必得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僵硬。
他脸上的肌肉，开始微微抽动。
他似乎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他以为他给的是生路，是阳谋。
可他忽略了草原民族那近乎偏执的，对血统和王权的盲目忠诚。
这种忠诚，已经超越了生死，超越了利益。
李显扬的独眼之中，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茫然和挫败。
周虎的脸，也瞬间垮了下来。
他低声在李琼耳边咒骂。
“他娘的，这群蛮子，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给他们活路都不要，非要去送死！”
“一群蠢货！”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
那些部落首领，在表达完自己的立场后，脸上都带着歉意和决绝。
他们纷纷对着李显扬再次行礼，然后便准备转身离开。
他们用行动，给出了最终的答案。
他们，坚决不愿跟阿古拉公主作对。
李显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高大的身躯，此刻却显得有些萧瑟。
他掌控了人心，却没算到人心之上，还有一种叫做信仰的东西。
他失算了。
这是他来到草原之后，第一次，如此彻底的失算。
部落首-领们，带着各自的人马，如潮水般退去。
来时有多么声势浩大，去时就有多么干脆利落。
很快，蛇吻城外，又恢复了空旷。
只剩下李显扬，李琼，周虎，以及那面在风中显得有些孤单的断刃旗。
指挥所里。
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李显扬一言不发地坐在一张椅子上，那只独臂，死死地抓着自己的断臂处，指节因为用力，已经捏得发白。
他低着头，没有人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所有人都感受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浓烈的挫败和不甘。
周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指望这群蛮子，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李显扬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只独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
“我高估自己了。”
他看向李琼，眼神里带着一丝愧疚。
“李琼，对不住。”
“我以为我能号令这片草原。”
“现在看来，我不过是他们眼中一个比较厉害的外人而已。”
“在他们心里，我这个所谓的‘断刃神’，终究比不过阿古拉那个娘们的名号。”
李显扬不下去了。
这个顶立地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了如此无奈的神情。
周虎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绝望。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之郑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琼，却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很轻，但在这落针可闻的指挥所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李显扬和周虎，都猛地抬起头，愕然地看向他。
“将军，你你笑什么？”
周虎不解地问道。
“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笑得出来？”
李琼脸上的笑意，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浓了一些。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垂头丧气的李显-扬面前。
他没有安慰，也没有责备。
他只是伸出手，一把拉住了李显扬的胳膊。
“显扬兄。”
李琼的眼神，亮得惊人。
“谁告诉你，我们的计划，失败了？”
李显扬猛地一愣，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李琼。
“什么意思？”
李琼没有直接回答。
他拉着李显扬，走到了一旁角落的沙盘前，同时对周虎使了个眼色。
“周虎，你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周虎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立刻领命，退了出去，并关上了大门。
指挥所里，只剩下李琼和李显扬两人。
李琼凑到李显扬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开始飞快地诉着什么。
李显扬一开始，还满脸困惑。
但听着听着，他那只独眼，越睁越大。
困惑，变成了震惊。
震惊，变成了骇然。
最后，他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李琼。
他的嘴唇，在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声音都变流。
“不行啊，将军！”
“这个计划太冒险了！”
李琼的眼神，像是一潭不见底的深渊，平静地看着他。
“冒险？”
李琼的嘴角，轻轻向上扯了一下，那不是笑，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嘲弄。
“显扬兄，你告诉我，我们现在哪一步，不是在刀尖上走路？”
他往前踏了一步，身上那股迫饶气势，让李显扬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你刚才已经看到了。”
“你给了他们活路，他们选择了忠诚。”
“你给了他们利益，他们选择了血统。”
“在他们的骨子里，一个死了几百年的祖宗，都比活生生的现实要重要！”
李琼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跟一群脑子里只有图腾和祖宗的疯子，讲道理？”
“显扬兄，你错了。”
“错得离谱。”
李琼伸出手，在沙盘上那些代表着部落的棋子上，轻轻划过。
那动作，像是在抚摸，又像是在宣牛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句话，不是他们有多坏。”
“而是，你永远不能用我们的想法，去揣测他们的心思。”
“你以为你是在给他们机会，在他们看来，你可能是在羞辱他们的信仰。”
李显扬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那只独眼死死地盯着李琼，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不出来。
他被中了。
被这个比他了十几岁的年轻人，一语道破了他最大的失败。
他以为自己懂草原。
可他懂的，只是草原上的风，草原上的草，草原上的狼。
他不懂人心。
不懂那种被信仰扭曲聊人心。
“所以，你的计划是。”
李显扬的声音干涩无比，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李琼的目光，终于从沙盘上移开，落在了李显扬的脸上。
“既然道理讲不通。”
“那就不用讲了。”
“既然他们信奉强者为王。”
李琼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
“那我们就做那个，比阿古拉更强，更不讲道理的王！”
李显扬猛地向后一仰，整个人重重地靠在了椅子上。
椅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闭上了眼。
脑海里，全是刚才那些部落首领们，恭敬而又决绝的脸。
是他错了。
大错特错。
他想用怀柔的手段，去团结一群豺狼。
可豺狼，只听得懂獠牙和利爪的语言。
他想当一个牧羊人。
李琼却告诉他，现在必须当一个屠夫。
指挥所里，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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