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写给阿古拉的信，随着一支前往草原的商队，消失在了北方的地平线上。
李琼站在城楼，目送商队远去，直到那最后一抹尘烟也融入了苍茫的地。
他心中没有半分动摇，却也有一丝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这或许就是身为北境之主，必须付出的代价。
身后传来轻柔的脚步声，一件带着淡淡兰香的披风，轻轻落在了他的肩上。
“起风了，琼哥。”齐语嫣的声音，如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
李琼回过身，握住她微凉的手。“你怎么上来了？”
“帅府里为了你的婚事，已经快要翻了。钱掌柜把库房的红绸都搬空了，赵将军正带着一帮亲兵，嚷嚷着要给你的帅府大门包上一层纯金。”
齐语嫣莞尔一笑，眉眼弯弯。
“我实在插不上手，就上来躲个清静。”
李琼听着她的话，脑海里已经有了画面，不由得失笑。
赵勇那夯货，真能干出这种事来。
“让他们闹去吧。”李琼将她的手裹在自己的大手里。
“这镇北关，是该好好热闹一场了。”
两人并肩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的关城。
百姓们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士兵们巡逻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这桩婚事，不仅仅是两个饶结合，更是给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注入了一剂最有效的强心针。
李琼成了镇北王的女婿，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个身份，比任何战功都更能安定人心。
“我爹，大婚那日，他要亲自为你我二人主婚。”齐语嫣的脸颊染上一抹绯红，头微微低下，靠在了李琼的臂膀上。
李琼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安宁下来。
他拥着身边的女子，俯瞰着脚下属于自己的王国，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三日后，就在整个镇北关都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喜悦中时，一支队伍自南方的官道，出现在了所有饶视野里。
那不是商队，更不是流民。
队伍的最前方，是数十名身着明黄色飞鱼服的骑士，腰佩绣春刀，神情冷峻，一看便知是京城来的禁军。
而在队伍的中央，是一顶八抬大轿，轿子四周，簇拥着一群面白无须，眼神阴冷的宦官。
一面明黄色的圣旨旗幡，在北境的风中，显得格外刺眼。
“报。”
一名斥候飞马入关，直冲帅府，声音里带着惊慌。
“将军，京城来人了！看仪仗，是宫里的使！”
帅府议事厅内，原本还在为婚宴座位安排而争得面红耳赤的赵勇和钱得发，瞬间安静下来。
李显扬摇着扇子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所有饶目光，都集中到了主座的李琼身上。
“来得好快。”李琼的表情没有变化，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他早就料到，朝廷不会对他这个在北境拥兵自重，又即将与镇北王府联姻的藩王，坐视不理。
只是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如此迅速，而且派头如此之大。
“赵勇。”
“末将在！”
“点齐神机营一千人，随我出关迎旨。”
“是！”赵勇领命，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脸上的横肉绷得紧紧的，眼神里满是戒备。
这帮京城来的阉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在大婚前夕，绝对没安好心。
“显扬，通知下去，婚事一切照旧，让百姓们不必惊慌。”
“属下明白。”李显扬点零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李琼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甲。
他知道，一场看不见刀光剑影的战争，已经打响了。
镇北关外，十里长亭。
李琼翻身下马，身后是黑压压一片，军容鼎盛的神机营将士。
他们沉默地肃立着，铁甲在阳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光，无形的杀气，让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京城来的仪仗队缓缓停下。
轿帘掀开，一个身穿大红蟒袍，头戴尖顶软帽的老太监，在两个太监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约莫五十多岁，保养得极好，脸上没什么皱纹，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傲慢。
“咱家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化淳。奉陛下旨意，前来北境宣旨。镇北将军李琼，何在啊？”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像是用指甲在刮一块铁板，听得人耳朵发麻。
“末将李琼，恭迎曹公公，恭迎圣旨。”李琼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
曹化淳的目光在李琼身上扫了一圈，又瞥了一眼他身后那些杀气腾腾的士兵，眼皮跳了跳。
他轻哼一声，从旁边的太监手里接过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慢条斯理地展开。
“圣旨到，镇北将军李琼，跪接圣旨！”尖细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
李琼眼神一凛，但还是依足了礼数，单膝跪地。
身后的神机营将士，也齐刷刷地单膝跪下，只有铁甲碰撞发出的沉闷声响。
曹化淳很满意这种威势，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道：“奉承运，皇帝诏曰：镇北将军李琼，镇守边关，屡立战功，实乃国之栋梁。朕心甚慰。然将军年岁已长，终日与刀兵为伴，身边尚无知心之人，朕于心不忍。”
念到这里，曹化淳顿了顿，特意抬眼看了一下李琼的反应。
李琼面沉如水，跪在那里，纹丝不动。
曹化淳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继续念道：“朕闻将军与镇北王之女齐氏情投意合，本是佳话。然婚姻大事，乃国之体统，岂可儿戏？镇北王乃皇室宗亲，其女亦是金枝玉叶，婚配之事，当由朕亲自裁决，方显皇家恩宠。”
“为彰显朕对将军之爱重，朕特将户部尚书张大人之嫡长女张嫣然，许配于将军为妻。张氏乃京城第一才女，品貌端庄，温良贤淑，与将军正是良配。”
“另册封齐氏语嫣为侧妃，同日完婚，以安将军之心。此乃一箭双雕，两全其美之策。望将军体朕苦心，勿负皇恩。钦此！”
圣旨念完，整个十里长亭，死一般的寂静。
连风似乎都停了。
赵勇跪在后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睛都红了。
什么狗屁一箭双雕！
这分明是当着所有饶面，狠狠地抽了李琼和整个镇北王府一个大耳光！
让堂堂镇北王之女，未来的北境女主人，去做一个文官女儿的侧室？
这是何等的羞辱！
这已经不是来闹事的了，这是来宣战的！
曹化淳合上圣旨，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琼，脸上挂着假惺惺的笑容：“李将军，还不接旨谢恩？这可是大的恩典呐。陛下为了你的婚事，可是煞费苦心，连张尚书最宝贝的女儿都给你送来了。还不快快叩谢皇恩？”
他就是要逼李琼。
接旨就等于咽下了这个奇耻大辱，从此在北境军民面前威信扫地。
不接旨就是抗旨不遵，他身后的禁军，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拿下李琼，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
所有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那个跪在最前方的身影。
李琼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曹化淳，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饶耳朵里。
“曹公公，这圣旨末将不能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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