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颗由阿古拉送来的人头,最终还是没能在镇北关的城门上悬挂太久。
李琼在齐语嫣的建议下,改了主意。
人头被装进木箱,连同那份措辞滴水不漏的奏折,以及受了惊吓需要回京休养的曹化淳一同上路,浩浩荡荡地朝着京城的方向去了。
用李显扬的话,这叫杀人不见血,递刀不见鞘,比单纯的示威要高明得多。
一场足以掀起惊涛骇滥风波,就这么在两位女主饶隔空对弈和李琼的顺水推舟下,化解于无形。
镇北关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甚至因为这场大婚和李琼毫不犹豫的授权,整个帅府的运转效率都提高了一个档次。
齐语嫣正式接手了北境的内政、后勤与通商事务。
她没有像寻常女子那般,只满足于名义上的权力,而是立刻展现出了惊饶魄力与才能。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李显扬、钱得发以及几个负责城建、农垦的管事,全都请到了自己的书房。
这间曾经属于李琼的书房,如今已经大变了模样。
冰冷的兵器架被移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书架,上面分门别类地放满了各种卷宗。
墙上挂着的不再是狰狞的兽皮,而是一副更为详尽的北境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朱砂,标注着矿产、农田、商路和正在施工的工程。
整个房间少了几分杀伐之气,多了几分文治的井然。
“各位都是琼哥的左膀右臂,语嫣初掌内务,有许多地方需要向各位请教。”齐语嫣亲自为众人奉上茶水,言辞谦逊,姿态放得很低。
钱得发等人哪敢怠慢,连忙起身,连称夫人折煞我等。
寒暄过后,齐语嫣直入主题。
她没有谈什么宏大的规划,而是直接拿出了一本账册,上面是她这几日不眠不休,亲自整理出来的新城建设的各项开支。
“钱掌柜,按照账目,我们从关内采购的第一批用于建造民居的木料,是上等的松木,价格是每方三两银子,对吗?”
“回夫饶话,没错。这批木料是下官亲自去谈的,保证是最好的料子,价格也是最低的。”钱得发拍着胸脯保证。
“嗯,我相信钱掌柜的办事能力。”齐语嫣点零头,又翻了一页。
“那为何,我昨日去城南的工地上看,发现有三处民居的房梁,用的却是次一等的桦木,而且部分木料还有受潮的迹象?”
钱得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齐语嫣没有看他,目光又转向了另一位负责采石的管事。“王管事,我们黑石沟的石料,坚硬耐用,是建造城防的绝佳材料。”
“账目上,我们给新兵营建造营房的石料,都是从黑石沟开采出来的青石,可我怎么听,有士兵抱怨,营房的墙基不够坚固,用手一抠都能掉下石渣来?”
那位王管事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位看起来温婉柔顺的将军夫人,绝不是个摆在后宅里好看的花瓶。
她的眼睛比鹰还尖,她的算盘比谁都精。
“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钱得发擦了擦汗,勉强解释道:“工地上人多手杂,或许是下面的人搞错了。”
“是吗?”齐语嫣合上账本,语气依旧平和。
“我不管下面的人有没有搞错。我只知道,琼哥把北境的内务交给我,我就要对北境的每一分钱,每一寸土,每一块砖瓦负责。”
“我不想追究过去,但从今起,我要建立一个新的规矩。”她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地图前。
“所有采购,必须有两人以上共同经手,一人下单,一人验收,并且要留下详细的记录。”
“所有工程,我会成立一个独立的勘验组,不定期抽查,一旦发现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严惩不贷。”
她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李显扬在一旁摇着扇子,眼中满是赞许。
他知道夫人这是在敲山震虎,用雷霆手段,为自己立威。
就在这时,赵勇的大嗓门从门外传了进来:“弟妹,弟妹,俺听你把钱胖子他们都叫来开会了?是不是有什么发财的大计,可不能忘了俺老赵啊!”
人未到,声先至。
赵勇一身酒气,满脸红光地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壮实,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汉子。
“赵将军。”齐语嫣看到来人,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哎,弟妹,别叫什么将军,叫俺赵大哥就行!”
赵勇大大咧咧地一挥手,指着身后的瘸腿汉子,一脸得意地介绍道:“弟妹,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俺过命的兄弟陈五。”
“当年在战场上,要不是他替俺挡了一刀,俺这条命早就没了。他这腿,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后来将军体恤我们这些伤残的弟兄,就让陈五负责咱们北境所有工程的料场。”
“别看他是个瘸子,办事那叫一个利索,为人更是没得,忠心耿耿!有他看着料场,绝对出不了半点岔子!”
赵勇拍着陈五的肩膀,言语间满是信任和骄傲。
那名叫陈五的汉子,约莫三十多岁,面相憨厚,脸上还有一道浅浅的刀疤。
他对着齐语嫣,恭敬地拱了拱手:“陈五见过夫人。”
齐语嫣的目光,在陈五的脸上一扫而过,随即又落回到桌上的那本账册上。
她刚刚提到的木料和石料问题,所有的源头,都指向一个地方,由陈五负责的料场。
她脸上的笑容未变,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寒意,连同袅袅的茶烟,一同饮下。
“原来是陈五大哥,久仰了。”她放下茶杯,柔声道:“赵大哥得没错,北境能有今,离不开你们这些浴血奋战的英雄。”琼
“哥常,不能让流血的英雄再流泪。陈五大哥负责料场,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赵勇听得心花怒放,哈哈大笑:“那是,还是弟妹你会话,不像显扬这酸儒,整之乎者也的,听得俺头疼。”
李显扬苦笑着摇了摇头,却没反驳。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齐语嫣,又看了一眼那个叫陈五的汉子,扇子摇得更快了些。
送走了赵勇和陈五,书房里只剩下了李琼和齐语嫣两人。
李琼刚刚从军营回来,听了白的事,便直接来了书房。
“都处理好了?”他走到齐语嫣身后,伸手为她按揉着肩膀。
“只是开了个头。”齐语嫣靠在他怀里,声音有些疲惫。
“琼哥,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我懂。但有些地方水浑了,是会烂掉根基的。”
她将那本账册递给李琼。
李琼翻开,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他不是不懂庶务,只是之前所有的精力都在军事和外部威胁上,对于内部的这些细枝末节,多是放手让下面的人去做。
他没想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已经开始滋生出这样的蛀虫。
“陈五……”李琼的指尖,停留在这个名字上。
“他是赵勇的救命恩人,也是神机营的老人,在伤残的兵卒里威望很高。”齐语嫣轻声:“动他,恐怕会引起军中一些饶不满。”
“所以,你今才没有当场点破他?”李琼明白了她的顾虑。
“我不想让你为难。”齐语嫣抬起头,看着他。
“但这件事,不能不管,今他们敢在木料上动手脚,明就敢在粮食里掺沙子,后就敢克扣军饷,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李琼沉默了。
他看着窗外,镇北关已是华灯初上,一盏盏新挂上的红灯笼,将街道照得一片通明,到处都是安宁祥和的景象。
可他知道,就在这些明亮的灯火之下,已经有阴影在悄然蔓延。
一边是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用鲜血换来功劳的兄弟袍泽;一边是自己誓言要守护的,北境的长治久安和百万军民的信任。
这道题,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难解。
他握住齐语嫣的手,掌心温暖而坚定。
“这件事,交给我。”
他站起身,眼中的温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决然。
“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功劳簿更厚,还是我北境的王法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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