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底抽薪!
这四个字,像四座无形的大山,狠狠压在书房内每个饶心头。
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李显扬手中的扇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脸上血色尽褪。
“狠,太狠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这道圣旨,没有一个字提及将军,没有一句斥责之言,甚至通篇都是体恤军民的仁德之语。”
“但它比直接派大军征讨,还要恶毒百倍!”
赵勇刚刚平复下去的火气,又一次冲上了头顶。
“他娘的,这皇帝老儿是想饿死我们不成?”
“断了商路,没了盐铁,我们吃什么?用什么?”
“将士们连把像样的刀都换不了,这仗还怎么打?”
北境虽然地大物博,但苦寒是事实。
粮食尚能通过军屯勉强自给,可盐、铁、布匹、药材这些关键物资,一直都极度依赖从关内输入。
李琼建立的通商会,正是北境的经济命脉。
如今,皇帝一纸令下,就是要掐断这条命脉,让整个北境不战自溃。
这是一场不见血的战争。
杀人于无形。
“将军,反了吧!”赵勇的眼睛都红了。
“这皇帝都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了,我们还忍什么?”
“只要您一声令下,俺现在就带兵杀回京城,把那龙椅给您抢过来!”
“住口!”李琼一声低喝,打断了赵勇的狂言。
他的脸色,同样阴沉得可怕。
但他比赵勇更清楚,现在绝不是起兵的时候。
名不正,则言不顺。
这道圣旨,明面上是仁政,是体恤,他若是因此起兵,就坐实了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的罪名,会立刻失去下人心。
皇帝这一招,阳谋,堂堂正正,却又阴险至极。
他就是要逼你李琼。
你若忍,北境的根基就会被慢慢耗空,不出三年,军心民心都会散掉。
你若不忍,起兵造反,那正好,朕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调动下兵马,将你这个心腹大患彻底铲除。
一个完美的死局。
李琼的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福
不是面对千军万马的无力,而是面对这种看不见的刀光剑影,被规则束缚的无力。
他可以一刀砍了曹化淳,可以一战全歼张敬的死士。
但他能一刀砍了这道圣旨吗?能一刀砍了这下悠悠之口吗?
书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所有饶目光,都集中在李琼身上,等着他拿主意。
而李琼的目光,却看向了身旁,那个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妻子。
齐语嫣正静静地站在那副巨大的北境地图前。
她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愤怒。
她的眼神清澈而专注,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从镇北关,一路向北,越过长城,划过广袤的草原,最终停留在那个标注着黄金狼帐的红点上。
然后,她又将手指移回,点在了镇北关西侧,一片毫不起眼的盐碱地上。
“显扬先生,我记得你曾过,这片魔鬼滩,寸草不生,人迹罕至,但下面似乎蕴藏着一个巨大的盐湖?”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清泉,瞬间冲散了书房内凝重的死气。
李显扬一愣,下意识地点头:“回夫人,确有此事。前朝曾有人尝试开采,但那里的盐质地苦涩,杂质极多,难以食用,且开采艰难,耗费巨大,得不偿失,后来便荒废了。”
“难以食用,只是因为提纯的法子不对。”齐语嫣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琼哥,你还记得我们大婚那日,我跟你提过的晒盐法吗?”
李琼心头猛地一震。
他当然记得。
那是齐语嫣在王府的书库里,从一本古籍残卷中找到的法子。
通过开辟盐田,利用日晒风干,层层过滤,可以将最粗劣的卤水,提炼出雪白细腻的精盐。
只是当时北境盐路通畅,从关内买盐成本更低,此事便暂时搁置了。
“钱掌柜!”齐语嫣没有等李琼回答,直接扬声喊道。
早已在门外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钱得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夫……夫人,您叫我?”
“我问你,我们通商会的仓库里,布匹和药材的储备,还能支撑多久?”
钱得发擦了擦额头的汗,颤声道:“布匹大多是从江南运来的,我们上个月刚进了一大批,省着用,还能撑半年,药材储备不多,最多三个月。”
“半年够了。”齐语嫣点零头。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地图上。
“赵大哥。”
“俺在!”赵勇立刻应声。
“你麾下的神机营,有多少人是来自南方的?”
赵勇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回答:“大概有三成,都是早年跟着将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兄弟。”
“很好。”齐语嫣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琼哥,我需要你给我一道手令。”
“我要从神机营中,挑选五百名南方籍的老兵,再从工匠营里,挑选一百名最好的纺织工匠。”
“我要在北境,建我们自己的织造局!”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北境苦寒,不产棉桑。但草原之上,最不缺的,就是牛羊。”
“牛羊身上,有取之不尽的羊毛!”
“南方的棉布我们穿不得,难道草原上的毛呢,我们就不能织成布,做成衣吗?”
“只要我们能掌握精纺的技术,将粗糙的羊毛,纺成柔软保暖的毛线,织成呢绒。其价值,百倍于棉布!”
“到时候,不是我们求着关内的商人,而是他们,要哭着喊着,拿着金子来我们北境,求购一块御寒的呢绒!”
整个书房,鸦雀无声。
赵勇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齐语嫣,仿佛在看一个人。
李显扬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他激动得浑身发抖。
“经世之才,经世之才啊!”
他终于明白,这位夫人之前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心血来潮。
回访草原的使团,送去的不仅仅是技术和善意,更是为今的局面,埋下的一条后路!
皇帝断了他们南下的路。
那他们就向北,向西去开辟一片更广阔的地!
李琼看着自己的妻子,看着她站在地图前,指点江山,那份从容,那份自信,那份运筹帷幄的智慧,让他心中的所有烦躁和无力,都烟消云散。
他忽然笑了。
笑得畅快,笑得豪迈。
“好一个釜底抽薪,好一个子杀机!”
他大步走到齐语嫣身边,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骄傲和爱意。
“可是他算错了一件事。”
“我李琼的北境,根基不在关内,不在朝廷。”
他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虎啸,响彻整个帅府。
“我的根基,是这片土地,是这百万军民,更是我身边的这个女人!”
他低头,在齐语嫣的额头上,重重一吻。
然后,他转身从墙上摘下了那把陪伴他南征北战的佩刀。
“传我将令!”
“周平,即刻带人前往魔鬼滩,封锁方圆百里,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再派人去请张伯,告诉他,他的晒盐法,该派上用场了!”
“钱得发,你立刻去一趟草原,找到我们的使团,告诉他们,计划有变!我们不仅要送技术,还要跟阿古拉女王谈一笔更大的生意!”
“李显扬,你替我草拟一份公告,就告诉全北境的百姓,朝廷体恤我们,怕我们着凉,所以不卖布给我们了。”
“从今起,我们北境自己织布,穿自己的衣!凡献上织造良策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赵勇!”
“末将在!”
“你带上你的人,去把那些因为禁运令,滞留在关外的商队,都给老子请回来!”
“告诉他们,他们的货,我北境全收了,不仅收,我还加三成的价!”
“皇帝不让他们做生意,我李琼让他们发大财!”
“我倒要看看,这下熙熙,皆为利来。是他皇帝的金口玉言硬,还是我李琼白花花的银子,更得人心!”
一道道将令,从这间的书房发出,如同一道道惊雷,在沉寂的北境上空炸响。
一场无声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京城的皇帝,想用势和法来困死北境。
而李琼则要用利和人,来破开这个死局。
他要让皇帝,让全下都看看。
被激怒的北境雄狮,究竟会亮出何等锋利的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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