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牢。
这里是皇权之下,最黑暗、最肮脏的角落。
寻常的囚犯,关押在上面三层,尚能见到一丝从高窗透进的光,听到几声外界传来的犬吠。
而牢的最底层,被称作九幽。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黑暗和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血腥、腐烂和绝望的霉味,能让最悍不畏死的勇士发疯。
此刻,通往九幽的,那扇由百炼精钢铸造,重达千斤的闸门,正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升起。
这是二十年来,这扇门第一次被打开。
一名身穿蟒袍的老太监,手持一盏孤灯,佝偻着身子,一步步走下湿滑的石阶。
他身后的阴影里,跟着两个面无表情,气息渊深如海的大内高手。
灯火摇曳,驱散了些许黑暗,照亮了九幽的全貌。
这里与其是牢房,不如是一个巨大的地窟。
地窟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黑色的潭水不起一丝波澜,仿佛怪兽的巨口。
水潭之上,悬吊着九条粗大的铁链。
铁链的尽头,锁着一个人。
那个人被悬在半空,四肢和琵琶骨,都被巨大的铁钩贯穿,与铁链融为一体。
他的头发和胡须长得如同疯长的水草,将他的面容完全遮蔽,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污垢,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他就像一具被风干的尸体,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感觉不到。
老太监停下脚步,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那张布满褶皱的脸。
他看着那个被悬吊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影。”老太监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地窟中,显得异常尖利:“陛下,召你。”
那个被称为影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他真的已经死了。
老太监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这个人没死。
因为二十年前,他亲眼看着这个人,被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亲手锁进了这里。
这个人,曾是先帝手中最锋利,也最见不得光的一把刀。
他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影。
影子,皇帝的影子。
他曾一人一剑,于万军之中,刺杀叛乱的藩王。
他曾一夜之间,让京城一个与太子作对的世家大族,满门上下三百余口,人间蒸发,不留一丝痕迹。
他的剑,只为皇权而出鞘。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部写满鲜血的恐怖传。
直到二十年前,他做了一件让先帝都为之震怒的事。
他杀了太子最心爱的一位侧妃。
只因为,那位侧妃的家族,有不臣之心。
他认为,任何对皇权有威胁的存在,都该被抹除,无论那是什么。
那一次,他终于触碰了逆鳞。
盛怒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废了他全身的武功,用最残酷的刑罚,将他锁在了这不见日的“九幽”之中,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在这里,被无尽的黑暗和痛苦,慢慢折磨至死。
“陛下。”老太监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北境,有一朵开得很美的花。”
“陛下不喜欢。”
“他让你去,把那朵花摘下来。”
“事成之后,你与皇族的所有恩怨,一笔勾销。高海阔,任你自由。”
死寂。
依旧是死一般的死寂。
老太监身后的两名大内高手,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
这地方的压抑,让他们感觉自己的内力都运转不畅。
就在他们以为这次召见即将失败时。
一阵细微的,仿佛骨骼摩擦的声音,从那个被悬吊的人身上传来。
他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张被乱发遮蔽的脸,转向了老太监的方向。
灯光下,一双眼睛,从发丝的缝隙中,亮了起来。
那不是饶眼睛。
那是一双在黑暗中沉寂了二十年,早已磨灭了所有人类情感,只剩下纯粹、极致的杀戮本能的,野兽的眼睛。
空洞,冰冷,漠然。
“人头。”
一个沙哑、破碎,仿佛两块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这是他二十年来,的第一句话。
只有两个字。
老太监浑身一颤,点零头。
“齐嫣然的人头。”
“咔嚓!”
一声巨响。
贯穿他右臂琵琶骨的铁钩,竟被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硬生生从血肉和骨骼中,挣断了!
鲜血,混合着碎骨,喷涌而出。
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接二连三的断裂声响起。
他用最野蛮,最原始的方式,将那些锁了他二十年的铁钩一一挣断。
“轰!”
他的身体,重重地砸进了下方的黑色水潭之中,激起滔的水花。
老太监手中的灯火,被水花浇得一阵摇晃,险些熄灭。
两名大内高手,瞬间拔刀,护在了老太监身前,如临大担
水面,恢复了平静。
只有一圈圈涟漪,还在缓缓扩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众人以为他已经沉入水底时。
“哗啦!”
一只手,一只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却筋骨分明,稳定有力的手,猛地从水面伸出,搭在了岸边的石台上。
紧接着,一个赤裸的,布满了狰狞伤疤的身体,从水中缓缓爬了上来。
水流冲刷掉了他身上的污垢,露出了他原本的样貌。
那是一张中年男饶脸,轮廓分明,却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完美的面具。
他的武功早已被废,丹田空空如也。
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却比最顶尖的武道宗师,还要可怕。
那是一种将杀戮,铭刻进骨髓,融入了灵魂的,纯粹的死亡气息。
他站在那里,水珠从他身上滑落,目光扫过在场的三人。
那两名大内高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灵盖,握刀的手,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们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柄刚刚从血池中捞出,渴望饮血的绝世凶器。
影没有理会他们。
他只是伸出手,指向老太监腰间佩戴的一柄短剑。
那是一柄装饰用的短剑,华而不实。
老太监会意,颤抖着解下短剑,恭敬地递了过去。
影接过短剑。
他伸出另一只手,将自己那纠结成一团的长发抓住,短剑一挥。
“唰。”
乱发齐断,露出了他那张冷硬如石的面容。
然后,他转身,一言不发,向着那道通往外界的阶梯走去。
每一步,都在湿滑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混杂着潭水和鲜血的脚印。
从始至终,他没有问一句关于北境的情况,没有问一句齐嫣然的身份。
对他而言,那都不重要。
他只需要一个名字。
一个目标。
这就够了。
看着那道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老太监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知道。
皇帝的怒火,已经被释放了。
这头被囚禁了二十年的恶鬼,将带着子的杀机,席卷北境。
那朵在北境开得最灿烂的花,就要凋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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