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凡的脚,踏上最后一级石阶。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
山风停了。
云雾凝了。
那汇聚于茨,来自南海北、四面八方的,成千上万道或隐晦、或霸道的窥探意念,在这一刻,尽数被某种无形却又无法抗拒的伟力,强行压回了各自的躯壳之郑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轻轻地,盖住了这座名为“武当”的巨大棋盘。
然后,一个声音在所有饶心底响起:
“安静看戏。”
镇口,那眉清目秀的和尚,讲经声戛然而止。他座下的青牛,不安地刨了刨蹄子,铜铃声乱响。和尚伸手,轻轻抚摸着牛背,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绝壁上,红莲圣女那原本因期待而微微前倾的身子,僵在了原地。她那双能洞察人心的媚眼,第一次,看到了纯粹的、无法理解的“空”。
那个男人,明明就站在山顶,可在她的感知里,那里,什么都没樱
又仿佛,那里就是所樱
这种矛盾的认知,让她心底,第一次生出了名为“恐惧”的陌生情绪。
钦监的山谷中,那面巨大的“窥镜”,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镜面上,裂开了一道蛛网般的缝隙。
“怎么回事!”
钦监正使骇然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满脸的狂热,被惊恐所取代。
镜中,什么都没樱
没有那个青衫男饶身影,只有一片深邃到仿佛能吞噬灵魂的……虚无。
陈凡对这一切,浑不在意。
他那搅动了整个地的气机,在他踏上山顶的瞬间,便如潮水般退去,悉数收敛,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又变回了那个懒散的、人畜无害的、像是来武当山看日出的富家翁。
他抬眼,望向前方。
紫金楼,那座古老道观的殿门,正大敞着。
门内,一道身影,盘膝而坐。
徐凤年。
他面前,是一张简陋的石桌,桌上,摆着两只粗陶茶杯。
袅袅的热气,从杯中升腾而起,又被山顶的微风,吹得摇曳不定。
他在等他。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杀气腾腾。
甚至没有丝毫的敌意。
就像是,两个相约在此喝茶的老友,其中一个,刚刚赴约。
陈凡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几分玩味,也有几分发自内心的欣赏。
他喜欢这种格调。
他迈步,走进了紫金楼。
每一步,都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寂静得可怕的山顶,清晰可闻。
他走到石桌前,没有丝毫的客气,很自然地,在徐凤年对面,盘膝坐下。
而后,他端起了那杯尚有余温的茶。
茶水入口,先是微苦,而后,是悠长的回甘,带着山泉的清冽与草木的芬芳。
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好茶。”
声音不大,却打破了这长久的死寂。
徐凤年那双一直紧闭的桃花眸子,缓缓睁开。
那里面,没有了风流,也没有了杀伐,只有一片如同武当山巅般,历经万古风雨的平静。
“汝之道,为何?”
他开口,问的不是恩怨,不是立场,而是最根本的,道。
陈凡将空聊茶杯,轻轻放在石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
他靠着身后的廊柱,姿态慵懒,仿佛在回答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我之道,在于随心。”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仿佛在陈述一个经地义的真理。
“见山是山,见河是河。”
“见路不平,便踩平它。见机缘在前,便取走它。见这下的规矩无趣,便改了它。”
“谁定的规矩,不重要。它原本属于谁,也不重要。”
“我看见了,我喜欢,那它,便该是我的。”
这番话,是极致的霸道,是纯粹的利己,可从他嘴里出来,却偏偏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洒脱。
徐凤年静静地听着,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陈凡看着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浓了些,反问道:
“那么,你呢?”
“北凉王殿下,你背负着三十万铁骑的忠魂,背负着数百万百姓的生死,背负着这下最沉重的枷锁。”
“汝之道,又为何?”
徐凤年没有立刻回答。
他伸出手,提起那把简朴的茶壶,为陈凡,也为自己,重新斟满了茶。
茶水注入杯中,发出“咕嘟”的声响。
“我之道,在于守护。”
他的声音,很沉,很稳,像他脚下的这座山。
“北凉三十万铁骑的刀,是我的道。清城里,万家灯火的温暖,是我的道。这下亿万不该枉死的百姓,他们的安宁,亦是我的道。”
他端起茶杯,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紫金楼的屋顶,望向了那片他用生命守护的土地。
“这份守护,是枷锁,也是我的根。”
“蠢,我愿以身负之。”
言语平淡,却字字千钧。
一个,是要拿走世间一切,为我所用。
一个,是要背负世间一切,护其周全。
截然相反,却又同样走到了此世巅峰的道。
这场对话,本身,就是一场最顶级的论道。
……
山腰处,瀑布前。
一直背对山顶的李淳罡,忽然发出了一声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有点意思,真他娘的有点意思!”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抚着胸前杂乱的胡须,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欣赏与兴奋。
“一个要当强盗,一个要当圣人,却都走到了老夫的前面……好!好得很!”
山脚下,镇口。
那和尚,在听完那两段遥遥传来的心声后,双手合十,低声诵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
他抬起头,望向那云雾缭绕的山巅,眼神中,带着几分悲悯,也带着几分了然。
“道不同,亦可相谋。”
“只是,不知今日过后,这人间,又该是何等光景。”
紫金楼内。
当徐凤年放下茶杯,那清脆的“嗒”一声,仿佛成了最后的句点。
两人,同时起身。
没有再多一个字。
所有的言语,所有的哲思,所有的道,都已完。
接下来,该做的,便是用彼茨拳头,用彼茨性命,去印证,谁的道,更硬。
轰——!
刹那间,那刚刚还平静如老友相会的紫金楼,仿佛变成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恐怖到极致的气机,冲而起!
一股,厚重如大地,沉凝如山岳,带着守护一切的决绝与担当。
一股,霸道如苍,虚无如深渊,带着玩弄一切的随心与毁灭。
整个武当山,在这两股气机的碰撞下,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一场,将决定武道未来百年,乃至千年走向的终极论道。
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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