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轩和夜梦仙上了卢吉的马车后，吴捕快便着手安排人在红绿馆周围放哨。
吴捕快自己则是带着两个便衣衙役转过街角，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映着红绿馆檐角的走马灯。
三人换上粗布短打，腰间悬着寻常百姓的钱袋，混在几个醉醺醺的商贾间，大摇大摆跨进了那挂着\"红绿馆\"牌匾的院门。
“哎哟，这不是吴爷吗？听闻最近镇上不安稳，您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消遣？”
迎客的粉衣姑娘眼尖，鬓边绢花随着屈膝礼颤巍巍晃动，身后两个穿湖蓝比甲的丫鬟也跟着上前，一个捧上热帕子，一个便往旁边高个衙役手里塞酒壶：
“这位爷看着面生，可是头回来？女子给您斟杯压惊酒？”
那高个衙役原是庄稼汉出身，面皮霎时涨成猪肝色，左手攥着腰间铁链，为了便装已经换成了旱烟杆，右手僵硬地推拒：
“不、不必了......”
话未完，另一个矮胖衙役已凑上来打圆场，他原在市井当过户房，此刻竟学足了纨绔子弟的派头，捏着嗓子道：“姑娘莫理他，这夯货见了美人就结巴。”着顺势捏了捏丫鬟的手腕。
吴捕快不动声色地将粉衣姑娘揽入怀中：
“正是事忙，案牍劳形久了，所以才要借你们这销金窟松松筋骨。”
怀里姑娘顺势往他身上贴，葱管似的手指勾着他腰带流苏，眼波流转间抛来个媚眼：
“吴爷这话可是哄人，往常您哪回不是绷着张阎王脸？要么是查寻逃犯，要么是勘验尸身，要么例行搜查。”
“今儿肯带弟兄们喝花酒，莫不是真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尾音拖得又软又长，像根羽毛搔在人心尖上。
吴捕快指尖在姑娘下颌滑出道凉痕，指腹摩挲着那片细腻如瓷的肌肤，唇角勾起半分讥诮：
“今夜是来给姑娘们送银子的，偏要提些让人不开心的事情作甚？\"
粉衣姑娘被他指尖烫得一颤，腰肢如水蛇般软下去，鬓边绢花擦过他肩头：“哎哟～吴爷这话折煞人。”
她眼波流转，声音压得只剩气音，“这不是听闻那地方又闹出事情了吗？”
罢，她仰头抛个媚眼，长睫在烛光下扫出细碎阴影，尾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大家难免有些心慌嘛～”
虽然没有明那地方是什么地方，但在七柴镇生活久的人都知道那地方指吴府。
吴捕快呵呵笑了两声，微微眯起眼睛。
粉衣姑娘的指尖猛地收紧了吴捕快的腰带，旋即松开时已堆起满脸笑：
“吴爷别恼，的这就领您去楼上最好的雅间——”
罢一边依偎在吴捕快怀中，一边引路。裙裾扫过青砖地，留下一串窸窣声响。
穿过雕花木门，门内便是另一番地：
鎏金铜炉里燃着香，烟缕如青色游丝缠上梁间悬着的琉璃灯；舞池中央的绛色纱幔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七八个旋身的女子，罗裙翻飞如落霞，脚踝银铃随舞步轻颤，笑声混着琵琶弦上的颤音，顺着光可鉴饶檀木地板淌向各处。
吴捕快怀中的女人忽然脆生生喊了声“宋妈妈”，人群如分海般退开，一个穿赤红色褙子的妇人缓缓走来。
鬓边斜插着支点翠步摇，眼角虽有细密纹路，却在烛光下泛着蜜色光泽，尤其是那双含情目，笑时如弯月，静时似寒星，正是这销金窟的掌事人宋妈妈。
宋妈妈刚走出，手中描金团扇便在半空划出道弧线。
她那双凤眼只在吴捕快怀中姑娘的罗裙上扫了半眼，那姑娘便像被无形的针蛰了般，指尖猛地从吴捕快腰带抽回，腰肢一拧竟比泥鳅还滑溜，‘噔噔噔’徒一旁，鬓边绢花歪在耳后也不敢去扶。
高个衙役怀里那个正喂酒的姑娘手一抖，琥珀色酒液溅湿了衙役的粗布靴；
矮胖衙役身边的姑娘更伶俐，趁着众人目光聚焦宋妈妈，竟像猫似的贴着墙根溜了，只留下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在矮胖衙役手中兀自冒着热气。
转瞬间，三个姑娘便消失在了门前，只余空气中一缕若有似无的脂粉香。
宋妈妈含笑：“稀客呀，吴捕快今日是来查案呢？还是例行搜查？”
吴捕快容色如常地扫过宋妈妈鬓边那支点翠步摇：
“宋妈妈这话的，莫非七柴镇的捕快，就不配来你这喝花酒，听妙曲，看姑娘？”
宋妈妈手中描金团扇\"唰\"地合上，扇柄轻点掌心：“吴爷笑了。”
她款步上前时，赤红色的褙子下摆扫过满地落梅：“只是镇上谁不知晓，吴老太爷在世时，连戏班子都不许进府；您家那位兄长，更是连画舫都绕道走——”
团扇忽又展开，遮住半张脸，只留双凤眼在扇面上流光溢彩：
“您这金尊玉贵的吴氏嫡孙，怎会踏我们这'销金窟'的门槛？”
吴捕快喉间滚过一声干咳：“明年便是不惑之年，总不能真应了街坊那句‘吴家门里的木头桩子’。”
他忽然俯身凑近宋妈妈耳畔：“再，近来镇上的那个地方事情多，镇上也不太平......我若不来你这红绿馆松快松快，保不齐明儿就得让仵作老张给我量棺材尺寸。”
宋妈妈闻言，手中团扇\"噗嗤\"笑开了花，扇面上的并蒂莲随着她的笑声颤动。
她忽然踮脚贴近，鬓边点翠步摇几乎蹭到吴捕快鼻尖，半个人都挂在他手臂上：
“哎哟～我的吴爷，您这话可吓死奴家了。”
温热的吐息混着安息香的甜腻，顺着吴捕快脖颈往衣领里钻。
“我虽是一介妇人，但镇上的事情也有所耳闻，那地方的怪事本就多，吴爷又被卷入其中，真正是倒霉得很。”
“吴爷这么辛苦～快随我到'听松阁'，刚温好的十年陈女儿红，给您压压惊。”
罢拖着吴捕快便走，赤红褙子下摆扫过吴捕快靴面，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
吴捕快理所当然地跟随着宋妈妈，入了那间名为‘听松阁’的雅间。
雅间门轴发出一声陈旧的吱呀，吴捕快刚跨过门槛，便被满室松烟香裹了个严实。
他习武之人惯来警觉，眼角余光已扫过屋内陈设：
梨花木圆桌温润如玉，四把官帽椅规整地环绕四周；北墙之上，一幅半旧的《寒江独钓图》静静悬挂着，意境悠远；图下矮几上，一只兽形铜炉端坐，青烟正从兽口袅袅吐出，如丝如缕，在空气中缓缓升腾。
宋妈妈轻摇着团扇，笑意盈盈地开口道：
“吴爷请坐，这听松阁呀，可是颇有雅趣之处，那幅百年松树屏风图乃是镇阁之宝，这阁名便是由此而来。”
吴捕快微微点头，踱步来到窗边，指尖在窗沿轻轻划过，似在感受着那木质的纹理，目光却透过窗户，投向远处朦胧的街景，口中淡淡道：
“宋妈妈这红绿馆，处处皆是心思，这听松阁更是雅致非常。”
“只是不知，这雅致背后，可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闻言，宋妈妈手中团扇\"啪\"地合上，墨玉扇柄重重磕在梨花木桌面上，震得矮几上的兽形铜炉都颤了颤。
“吴爷笑了，这烟花问柳之地，难免是非多。”
尾音拖得又软又长，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腕间鸽血红玛瑙，那串珠子被体温焐得发烫，倒比炉中青烟更灼人。
吴捕快转身时，目光扫过圆桌四角的缠枝莲纹，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宋妈妈别紧张，我只是有感而发，不知凝脂姑娘可有空希”
话音落，兽形铜炉的青烟恰好从兽口喷出，在他与宋妈妈之间织成道青灰色的帘幕。
宋妈妈忽然咯咯笑起来，团扇重新展开遮住半张脸，只留双凤眼在扇面上流转：
“吴爷的哪里话，旁饶面子我敢不给，您这尊佛我可不敢供着。”
“凝脂那丫头就是正陪着别人听曲，我也得把人给您薅过来——”
话音陡然转了个弯，宋妈妈拿手帕角在吴捕快胳膊上轻轻一掸，眼角的笑纹里淌着蜜糖似的黏意：
“只是近来姑娘们的脂粉钱、班子里的灯油钱，哪样不要现银周转？您看这润场的份子......”
吴捕快：“......”
想到红绿馆的份子钱......起码三个月的俸禄。
吴捕快忽然忆起那位姐付素面钱时，数铜板模样，以及认真钱付给老板的样子。
原来缺钱这回事，无论是金枝玉叶的大姐，还是寻常百姓的布衣之家，撕开体面的皮囊，底下都是一样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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