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信号切断的瞬间，演播厅内紧绷如弓弦的气氛骤然松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兴奋、思考和窃窃私语的嗡嗡声。灯光不再那么刺眼，却依旧将舞台中央的两位主角照得无所遁形。
郑柏明教授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快速整理着桌上的资料，笔记本电脑合上的声音带着一丝泄愤般的力度。他显然对这样的辩论结果极不满意，甚至感到难堪。
预期的碾压并未出现，反而被对方以一种他并不熟悉的方式化解并反将一军。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对主持饶结束语置若罔闻，在一片关注的目光中，径直大步走向后台，身影很快消失在通道的阴影里，留下一个僵硬而愤怒的背影。
他的退场方式，本身就成为了一种无声的宣言。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张景这边。直播刚一结束，早已按捺不住的观众、媒体记者甚至一些节目工作人员便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情绪激动。
“张医生！您讲得太好了！”
“最后那段关于中西医结合的发言真是发人深省！”
“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我想带我家人去找您看看！”
“张医生，我是《医药观察》的记者，能约个专访吗？”
话筒、录音笔、名片几乎要递到张景脸上。闪光灯不停闪烁，记录下他略显疲惫却依旧保持着风度的面容。
他耐心地回应着几个问题，重复强调着“理性看待、各取所长”的观点，但婉拒了立刻进行的深度采访。
桂翠和王森好不容易挤进人群，护着张景往外走。杨主任和黄彪也在一旁帮着抵挡过于热情的围堵。学员们则远远地看着，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激动和自豪。他们的老师，在省台的舞台上，面对权威的质疑，不仅没有退缩，反而赢得了尊重！
然而，在这突如其来的“胜利”和追捧之中，张景的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丝沉重的反思。他并没有被周围的喧嚣所迷惑。
走到相对安静的后台通道，趁着短暂的间隙，一位省台新闻频道的主持人抓住机会进行简短采访：
“张医生，恭喜您！刚才的辩论非常精彩，很多人认为您成功地为中医正名了。您觉得这场辩论，算是一场胜利吗？”
张景面对镜头，缓缓摇了摇头，语气沉静而恳切：“谢谢。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一场‘胜利’，更不觉得这是什么‘正名’。”
他的话让采访者和周围的人都愣了一下。
“医学的目的，是为了战胜疾病，增进健康，而不是为了战胜某个观点或某个人。”张景的目光坦诚而深远，
“郑教授提出的许多质疑，虽然尖锐，但并非全无道理。他对医疗安全的担忧，对客观证据的强调，恰恰是现代医学严谨性的体现，值得我们中医从业者深思和借鉴。”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刚才所做的，并非是要证明中医比西医更高明，也并非要否定现代医学的巨大成就。
我只是希望能让大家看到，中医作为一种不同的认知体系和实践智慧，有其独特的价值和适用范围。中西医之间，不应该是非此即彼、你输我赢的擂台。”
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传遍安静的通道：“它更应该是一条汇通之路！是一条需要双方放下成见、相互尊重、取长补短的探索之路！
西医精于微观、善于攻坚；中医长于整体、善于调理。为什么不能携手合作，共同为患者提供更全面、更人性化的医疗方案呢？”
“所以，”他对着镜头，也像是在对所有人，“如果今这场讨论，能让大家开始思考这种‘汇通’的可能性，而不仅仅是争论孰优孰劣，那它的意义，就远大于任何形式上的‘胜负’。”
这番话语，如同清凉的泉水，浇熄了刚刚燃起的些许浮躁之气。没有胜者的骄矜，只有医者的仁心与远见。那位采访的主持人不禁动容，郑重地点头：“谢谢您，张医生。您的格局令人敬佩。”
周围的媒体记者们也纷纷记录下这超越辩论本身的思考。
离开电视台，坐上车，明德堂的众人才真正放松下来。黄彪用力拍着张景的肩膀，哈哈大笑：“好子！得好！咱们不是去打架的，是去讲道理的！这下看那帮眼高于顶的家伙还有什么话！”
王森也兴奋不已：“这下咱们明德堂可算出大名了！”
张景却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出名未必是好事。接下来，恐怕会有更多的人带着各种想法来找我们。是机遇，更是挑战。”
他的预感很快得到了印证。
手机开始频繁响起，许多是陌生号码。其中一条短信，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号码——李微微。
短信内容很长，显然是在看完直播后第一时间发出的：
“张医生，刚看完直播。不知道该什么。为你骄傲，真的。不仅仅是因为你应对得好，更是因为你最后的那番话。
我看到的不只是一个医术高超的医生，更是一个有格局、有担当的思考者。之前的一些想法，现在看来确实有些…可笑和狭隘。真心祝贺你，也期待看到明德堂和你未来更好的发展。”
短信的结尾，似乎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欣赏，有祝福，或许，也有淡淡的释然和放手。
张景看着短信，沉默了片刻，没有回复，只是轻轻将手机收起，目光投向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辩论的余波正在扩散。赞誉、质疑、好奇、挑战…都将随着这期节目的播出，如同潮水般向明德堂涌来。
但此刻的张景，内心却异常平静。他知道，自己已经闯过邻一道最危险的舆论关口，并且是以一种超越争执的方式。
接下来的路，是要用更扎实的临床成效、更规范的人才培养、以及更开放的探索态度，去一步步践行那条“汇通之路”。
车驶向夜色中的明德堂，那方的招牌，在今夜之后，注定将不再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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