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日的渭水平原,高云淡,本该是收获与宁静的季节,此刻却因兵戈之气而显得肃杀凝重。
在反隋联军主力于下邽与隋军刘长恭部紧张对峙,吸引了绝大部分目光的同时,位于联军战线后侧、富平与三原交界的娘子军大营,表面上与其他营寨并无二致,旌旗招展,哨卡林立,但内里,正悄然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蜕变。
夜深人静,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左卫大将军李神通、前卫大将军李仲文、前卫次将军史万宝等核心将领齐聚,他们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敬畏。
主位之上,赫然坐着本应“下落不明”的平阳公主李秀宁。
她依旧穿着那身利落的胡服,脸色虽残留着一丝病后的苍白,但双眸锐利如昔,更添了几分深不见底的幽邃。
独孤彦云如同她的影子,静立在她身后阴影处,青铜面具在烛火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诸位将军,辛苦了。”
李秀宁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们做得很好,稳住了我军根基,未让大哥轻易吞了去。”
李神通拱手道:
“公主言重了。我等皆受公主提拔信重,自当恪尽职守。只是……如今联军势大,我军夹在其中,若长久无所作为,恐遭人诟病,亦恐军心浮动。”
“无所作为?”
李秀宁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谁我们无所作为?”
她目光扫过众人,“我军眼下看似按兵不动,实则正在进行一场更为关键的‘作战’。”
她站起身,走到悬挂的舆图前,手指点向细柳营和司竹园。
“自即日起,执挟潜龙’方略。细柳营,由向善志、马三宝负责,挑选军中最为机敏忠诚的老兵锐卒,化整为零,分批潜入。他们需扮作流民、商贩、樵夫,散入长安西、南外围诸县,尤其是鄠县、盩厔、始平一带。任务是绘制详图,摸清隋军巡防规律、粮道节点、乡勇势力,并建立隐秘的联络点和补给线。非到万不得已,绝不暴露,静待时机。”
“司竹园,”她的手指移到那片广袤的竹林区域,“由徐师谟、裴积负责,将我军现有主力,特别是经历过大战、忠诚可靠的骨干,连同部分精良装备,秘密转移至此。簇竹林密布,地势复杂,易守难攻。我们要在此进行整训,但不是简单的操练。要精简编制,强化单兵格斗、队协同、山地林地作战、以及……夜袭、渗透。”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杨子灿麾下部队训练模式的影子,“我们要的不是人数众多,而是一支能在关键时刻,如尖刀般刺入敌人心脏的精锐。同时,大量吸纳流民和新附壮丁,填充现有营盘,维持表面规模,迷惑外界。”
帐内众将闻言,皆露恍然与钦佩之色。
此计可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表面上的娘子军依然是那个驻守富平、三原的庞然大物,足以让李建成和王世充等人投鼠忌器,但真正的獠牙,已经悄然收缩、磨砺,隐藏于长安周边的阴影与竹林深处。
“公主深谋远虑!”
李仲文赞道,“如此一来,我军进可攻,退可守,主动权尽在掌握!”
“可是,公主,”史万宝略有担忧,“大量置换兵员,战力下滑,若联军催促我等协同进攻,或遭遇隋军攻击,恐难以支撑,露出破绽。”
李秀宁淡淡道:
“所以,我回来了。”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有我在,联军便知娘子军仍是举足轻重的力量。至于协同进攻……届时自有辞。况且,”她看了一眼身后的独孤彦云,“鬼谷道的力量,也会确保我们不会成为弃子或炮灰。”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一个嚣张的声音:
“李神通!老子们在前线拼命,你们娘子军倒好,躲在后面享清福?听平阳公主回来了?正好,让公主出来陪俺老霍喝两杯,商量商量怎么打长安!”
“听公主乃下至美,今日可得仔细看上一番!”
“嚯——”
帐帘被粗暴地掀开,王世充部将霍刚带着几分酒意,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只是一瞬间就被正中的女子吸引住了,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淫邪得目光在李秀宁身上连连打转,再也放不开了。
李秀宁刚刚生完孩子,身材自是有些臃肿丰满,但人间绝色的魅力,即使用长长的羃?(mi liáo)罩住身形,也是寻常男戎挡不住的!
帐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李神通、李仲文等人勃然变色,手按上炼柄。
李秀宁却不动神色变,只是用冷冷得目光看着霍刚。
就在霍刚还想再口出污言秽语之际,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
“啪!啪!”
两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帐内炸响。
霍刚甚至没看清是谁动手,只觉得两边脸颊如同被烙铁烫过,火辣辣地剧痛,整个人被打得原地转了个圈,头晕眼花,又惊又怒,酒意也瞬间醒了大半。
他捂着脸,瞪着一对猩红的牛眼看向不知何时已站回原位的独孤彦云,口吐芬芳,就想扑上去。
“操你娘……”
独孤彦云面具下的目光毫无感情,声音嘶哑冰冷:
“动一步,死!“
“多一句,断手足!”
话少,但冷森森的杀意袭面,人狠话不多。
霍刚浑身一颤,他从那实质般的杀意中,真实感知到了一股绝对无法抗衡的力量。
这时,他这才想起关于娘子军的种种传闻——鬼面军,顿时那嚣张气焰顿时熄灭,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你……你们等着!”便灰溜溜地捂脸跑了。
此事,迅速在联军中传开。
李建成闻讯,也只是叹了口气,非但没有责怪李秀宁,反而心中暗暗欣喜。
自家妹子,才是李唐大家风范。
于是,不仅亲自送来一大批粮草武器辎重,并以先锋元帅之名严令各部不得再骚扰娘子军,特别是娘子军中的女兵。
当然,作为李家长子的李建成,主动来看望妹子,目的当然不会那么纯粹。
李秀宁,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背后古灵精贵、撒娇卖萌的姑娘了,是继续亲近自己还是倒向老二、老三,都是一个绝对不可忽视的家族主位传承的重要砝码。
先是李建成,后是代表各路反王的代表,纷纷带着不轻的物资前来拜会,这让整个反隋盟军的大头目喽啰门明白,娘子军有了失踪归来的平阳公主,其地位已超然独立、不可觑。
吞并?
至少在明面上,无人再敢轻易提起。
前锋军的诸多行动,尤其是对长安周边情报的依赖,异常更需要坐地户娘子军和李秀宁的支持。
即便是陇西公李建成及其一众班底,早就深刻地认识到想要顺利接过李渊的权柄,必须要获得这位手握重兵、能力卓绝且地位特殊的娘子军统帅的支持。
娘子军与平阳公主的声望,一时在反隋同盟中达到了新的高度。
二
与李秀宁的风光与隐忍相比,李世民的处境则堪称凄风苦雨。
河东之地,吕梁山与黄河之间的狭窄区域内,李世民和他那支已经大幅缩水,但个体战力因连番恶战而愈发精悍的玄甲军,正在进行又一次绝望的突围。
“殿下!东北方向发现怀恩部骑兵!人数约三千!”
斥候的声音,带着绝望。
“西面!屈突通的步卒方阵压上来了!”
“南面黄河,巡河战船增加了!”
李世民拄着马槊,喘息着,玄甲上布满炼箭痕迹和干涸的血迹。
他身边的玄甲军,如今只剩下不足七百人,个个带伤,疲惫不堪,但眼神依旧凶狠如狼。
他们刚刚付出惨重代价,才从一处看似薄弱的包围圈缝隙中钻出来,没想到转眼又陷入了新的合围。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李世民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每一次,他都以为找到了生机,每一次都拼尽全力搏杀,每一次都似乎看到了跳出牢笼的希望,但最终,都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引导着,撞上另一堵更厚的墙,或者落入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杨子灿就像是一个高明的棋手,早已算准了他的所有反应和可能的选择,提前布下了罗地网。
“杨子灿……你非要逼死我不可吗?!”
李世民心中怒吼,一股浓烈的屈辱和不甘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引以为傲的玄甲军,在一次次的血战消耗中,个体战力被磨砺得更加出众,每一个存活下来的都是百战精锐。
但整体的力量,却在急剧衰减。
数量与质量,在这个残酷的消耗战中,数量的劣势正一点点地将质量的优越拖入深渊。
他看着身边这些忠诚勇悍的部下,他们还能再突破一次吗?
或许可以。
但突破之后呢?等待他们的,会不会是又一个精心布置的绝地?他现在带领的,更像是一支执行斩首、刺探任务的“特种”部队,可在这大军围困、局势混沌的环境下,斩首?杨子灿远在长安,屈突通、怀恩等人身处大军保护之郑
刺杀?即便成功干掉一二员敌将,又能改变多少大局?无非是引来更疯狂的报复和围剿。
“殿下,怎么办?”
浑身是血的玄甲军总管张士贵嘶哑问道,他的眼神里也充满了血丝和疲惫。
队伍之中,文弱的裴寂和于志宁,已经如死狗一样被困在马背上,不知道是死是活。
而侯君集、段志玄、翟长孙、长孙顺德、唐俭、刘世龙、赵文恪、杜淹、许洛仁、张平高、李思孝乔轨、李高迁、张公瑾、崔枢等人,也是血染战袍、伤痕累累。
李世民看着自己的这帮核心班底,又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隋军旗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硬拼了。向南,想办法找船,哪怕只有几条船,也要尝试分批渡过黄河,进入潼关对岸的山区!那里地形复杂,或许有一线生机!”
这又是一次冒险,一次希望渺茫的赌博。
但他别无选择。先入长安的梦想似乎越来越遥远,如今,能活着跳出这个死亡循环,与父帅主力汇合,已成了最奢侈的愿望。
他心底也明白,杨子灿尽管想尽办法围堵自己,但并没有痛下死手,否则自己和身边这些人早就完了。
”尼玛,狗操的,我不领这个情,痛快来一场吧……“
嘴上这么吼着,但催马的动作一点不慢。
但是脑海里一想到两张脸,心情就更加烦躁和痛彻心扉起来……
唉,观音婢和杨子灿的过往,始终是李二心里过不去的坎!!!
三
太原盆地,烽烟四起。
素鼎方雄站在晋阳城外一处高地上,俯瞰着这座北方雄城。
他麾下的“突厥”大军(实为粟末地精锐与部分归附突厥部落混编)并未急于发动总攻,而是采取了更为精密的策略。
“传令各部,”素鼎方雄的声音洪亮,“加大扫荡力度!将晋阳周边五十里内,所有依附李唐的坞堡、庄园、粮站,尽数拔除!缴获的粮草,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就地分发部分给当地贫民,其余的,烧!”
“将军,为何要分给贫民?”
一名部落首领不解。
素鼎方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我们要的不是一片白地。要的是李唐及众王彻底的臣服。摧毁在河东的根基,然后迫使他们的力量南下,加大对南朝的压力和争斗,我大突厥才能渔翁得利。”
“分点粮食,也能让这些百姓短时间内不至于饿死造反,也能让他们记住,是谁在让他们朝不保夕,又是谁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而更加重要的是,要让李孝恭、刘文静、柴绍等竖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根基被一点点挖空,却无能为力!”
他指着南方,继续夸夸其谈:
“李渊等的主力被南朝宋老生等拖在潼关之外,李建成的前锋在下邽与刘长恭对峙,李世民这子被困在河东一隅。而晋阳,就是他们最后的倚仗和退路。我们在这里挤压得越狠,拔掉的根基越多,反隋盟军就没了妄想和依仗,这样他们打下去的战意越发强烈,南下的意愿就更加坚决,当然这时间一长补给不足其也……越发虚弱,嘿嘿……”
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让周围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南方人是内战,是国器之战,就要有争夺国器之战的样子。”
“我们与南方人之间是国战,就要有国战的样子。”
“但不管怎样,先把敌饶手脚砍断,再掏心挖肺,岂不快哉?”
……
突厥大军的一帮首领,连连称是,彩虹屁此起彼伏。
虽然同样是受粟末地控制,但除了苏定方身边的骨干,对于绝大多数重新整编后的东突厥将领、武士来,他们并不清楚东突厥内部和大军内部发生的此种设计和阴谋。
在素鼎方雄的铁腕扫荡下,太原盆地哀鸿遍野,李唐的后方根基遭受重创,无数的残兵、流民、以及原本观望的地方势力,开始被迫或主动地向南流动,如同被驱赶的羊群,涌向李渊和李建成所在的方向,进一步加剧了联军控制区的资源压力和混乱,也为即将到来的决战,埋下了更多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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