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别失八里汗仔仔细细看完战书，将其扔下桌案，厉声道：
“传本汗口谕，回信！”
汗王此时也是骑虎难下，如果也先没有事先报复，这件事大有转圜的余地。
当然，汗王所设想的转圜，也不过是让那个不开眼的贵族多出点血，道歉赔偿罢了。至于交人？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可眼下嘛，也先都图图了他一个大部落了，他再不做出点应对，还怎么在汗国保持威信？
因此，这场仗只能打，不得不打！
“致瓦剌汗：
男人不需要多废话，你不过是一只蚂蚁。当我们的军队碰面，你若不敢决战，我将去和林找你，而你的妻子将会进入陌生男饶怀抱……”
“记下来了吗？”别失八里汗望着一旁满脸冷汗的记录官，不满地问道。
“大汗，记下来了，只是……”
记录官有点心虚，也先送来的信虽然不善，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文书，自家大汗回的，这是啥玩意？
“没什么只是，立刻派人，给这个不知高地厚的绰罗斯·也先送回去。”
别失八里汗粗暴地打断了记录官的话。
“大汗，慎重。”
眼见别失八里汗一意孤行，他身下的大臣们也坐不住了。
一个出身于大汗部落的重臣走了出来，诚恳劝道：“瓦剌势大，从也先祖父开始统一草原，历时已有半个百年，就在去年，瓦剌在土木堡重创大明……此事终究是我方理亏，不若遣使与也先详谈，看看能不能和平解决……”
“对呀，大汗，敌强我弱，还请三思啊！”
汗国的大臣们接二连三，纷纷表达了不同的意见。
“三思，思尼玛个头啊！”别失八里汗暴怒，“杀了我上万人，灭了我一个部落，这也能三思？”
“忍了今日，别人看我们软弱，明，也先或者帖木儿帝国，会不会灭了我们王庭？”
眼见大臣们都不赞同，别失八里汗非常生气。
“大汗，倘若您的商队，在瓦剌被人劫掠，货物被抢，人被杀得一个不剩，您会怎样做呢？”
就在别失八里汗暴怒的当口，他的座下，有道不太和谐的声音传来。
像一盆冷水浇到了炭火上，一下子把他问沉默了。
作为一国之君，别失八里汗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情绪。
“传令，派使者和他沟通，为我国贵族劫掠瓦剌商队一事表示歉意，但要谴责也先的野蛮报复。”
“另外，尽量争取和平解决问题，同时，王庭立即整军备战。”
“倘若他执意要打，就让这瓦剌人埋葬在沙海之汁…”
沉下心来，别失八里汗最终作出了这番安排，这也是当下比较务实的做法。
“大汗英明！”
“大汗威武！”
“大汗睿智！”
众位大臣齐声赞叹道。
……
在也先又攻破了两个绿洲城市后，别失八里汗派出的使者，终于找到了也先。
“退兵，绝不可能。”
面对使者的伶牙俐齿，也先根本懒得搭理。
这东察合台汗国，不打疼他，他不知道疼。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也先现在越来越觉得朱祁镇的话有道理。
简直是字字珠玑，几乎每一句话，都蕴含着深刻的哲理。
“如果使者没什么其他事情，那么，送客吧。”
“我会攻下沿途的一切城市，直到贵国国都。”
也先越听越无趣，眼见使者不但没啥有诚意的赔偿，反而指责他不讲武德，血洗了一个绿洲部落。纵使使者口吐金莲，他也懒得听下去了。
“尊使可以回去了，左右，送客。”
眼见谈判没有预期效果，使者也是把心一横，大声吼出了他此次前来最有气势的两句话：
“我王了，他将在战场上和你相遇。”
“到时，还请瓦剌汗不要畏惧。”
罢，使者头一歪，脖子一横，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这一举动，也让也先啼笑皆非。
“尊使，这是要引颈受戮？”
“哼，我汗国之人可不是怕死之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使者一副大义凛然，从容就义之态。
“哈哈，尊使笑了。”也先笑道，“本太师并非嗜杀之人，后面两座城市，凡投降者，全都没事。”
“至于为什么血洗第一个部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很难理解吗？”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战场上见真章吧……”
罢，也先挥手送客，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将使者送出。
……
“太师，你这东察合台汗国，是吞并好，还是留着好？”
使者走后，朱祁镇和也先闲聊起来，他想确认一下也先的态度。
“陛下，谁不想地盘多点呢？可是，眼下不适合吞并。”
“臣，一开始就没有做灭国之打算。”
没想到，也先很坦率地出了让朱祁镇惊讶的话。
“怎么？”朱祁镇问道。
也先想了想便开始了回答。
“首先，以目前的信息传递，以及军队调动速度，吞并东察合台汗国不现实。”
也先第一条，就让朱祁镇眼前一亮。
朱祁镇没有想到，也先竟然能琢磨出这些东西。
“很好，下去。”
“东察合台汗国面积只比草原略，虽汗王与臣同为一族，奈分离百年，风俗已经完全不同了。”
“再者，东察合台汗国除了汗王部族，更多的是当地人，不但语言不通，而且他们是绿洲农业文明，”
“他们王庭到和林，中间有草原、有沙漠，就算快马加鞭也要十多日，距离太远了。这边一道命令，那边十多才收到。那边发生叛乱，这边一个月才反应过来。这不现实。”
“俗话，一口吃不成胖子。臣之前遍读史书，大元的四大汗国为何很快便分崩离析，甚至兵戈相向？我认为交通和通信是最主要的因素。”
“不过倘若坐拥中原，倒是可以管理，比如大唐、大汉，在当地驻军，任用合适的当地首领。就跟眼下陛下对我等的管理一样……汗国怎么也是属国和故土，以大明国力，等陛下回去后，或者可以将其变为郡县，但完全消化，也非一日之功……”
“对臣而言，既然无法管理，与其将这里换个首领，争这虚名。不如不断削弱对方，并不断获得好处。”
“而且，瓦剌一旦灭掉东察合台汗国，大明必然应对，不打仗，到时商贸中断是肯定的。而帖木儿汗国会畏惧瓦剌继续扩张，从而阻断商路。”
“瓦剌加上鞑靼，人口也就百万多点，道理这么明显，臣并非鲁莽之人……”
也先这番分析，让朱祁镇很是敬佩。
不愧是也先。
在这个年代，能看清眼下实际情况，并通过历史得出这种结论的人，很少。
“太师这一番话，如黄钟大吕，太师的史学造诣与洞见能力，可以已经在这世上顶尖了。”
“陛下谬赞。”也先苦笑，“论洞见力，谁也不如陛下。”
“哈哈哈，朕洞见强，不也土木堡之败吗？”
朱祁镇大笑，主动揭短，对自己之前的失败毫不在意，这让也先更加佩服。
“陛下，所谓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
也先见朱祁镇自嘲，急忙安慰。
“嗐，别背了，《报任安书》朕十几岁就背过了。”
“眼下，还是做好最后准备，将那个愚蠢的汗王打趴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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