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阳翻开奏折，入目并非通篇空话，句句道尽其意：
【臣，翰林院修撰林子墨，谨奏：
北昊战帖已至，其势汹汹，然我军军备未齐。
臣认为，拖延战期为上策。
因此，臣请出使北昊，效苏秦张仪之旧事，以唇舌为剑，或可凭此身乱其谋。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便是斧钺加身，臣亦万死不辞。
伏请陛下恩准。
臣林子墨叩首。】
看着这封奏折，楚阳心中感慨万千。
战帖来临，满朝文武早朝之上、奏折之间，或主战、或主和。
皆止于庙堂之高，困于口舌之辩，唯有初入朝堂的少年郎，明知前方龙潭虎穴，亦甘愿以身为棋。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允。
于公，林子墨乃六元及第的状元之才，年纪尚轻，朝中多少德高望重的老臣尚在，议和也好，周旋也罢，理当老臣冲锋在前。
于私，六与林家之间的牵绊，加之和乐这层关系在，他也算林子墨的长辈。
若林子墨有闪失，叫他如何面对六、和乐和子轩几人？！
楚阳提起朱笔，在奏折上沉沉批了两个字：不准。
然而楚阳没想到，少年的执拗，远超他的预料。
自那日起，除却午膳、晚膳时间，勤政殿门前，总是跪着一个身着官服的少年郎，一直到暮色四合。
楚阳看在眼里，好气又好笑。
执拗归执拗，饭是一顿没落，作息还怪有规律。
少年在殿外跪了三日，色阴沉，楚阳几次从殿内望出去，李德胜适时端上一盏热茶，“陛下，起风了，怕是要落雨，您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楚阳闻言轻笑，手指点零李德胜，“你呀你。”
他抿了一口热茶，目光再次投向殿外，终是叹了口气，“传林修撰进殿。”
“遵旨。”李德胜恭敬应声，快步出殿传召。
不多时，林子墨进入殿内，跪拜行礼，“微臣林子墨，参见陛下。”
“嗯。”楚阳沉声道，“平身吧。”
林子墨却并未起身，反而将头埋得更低，“陛下，微臣有话，不吐不快。”
楚阳微微向前探身，凝视林子墨良久，才吐出一个字，“允。”
“谢陛下。”林子墨语气难掩激动。
他知道，陛下是要给他一个机会。
林子墨默了几息，继续开口道，“微臣斗胆揣测陛下之忧，迟迟未派使臣，是担心此举会示敌以弱，动摇我永昌军心、民心，让下人以为，是我永昌先低了头。”
“然，臣以为，我朝正应反其道而行之！”林子墨语气坚定，“我朝此行前去，并非求和，而是问责！”
“哦？”楚阳目光微凝，“下去。”
“我们不仅要派使者，更要大张旗鼓地派！”
“使团队伍旌旗招展，仪仗俱全，声势浩大到下皆知。”
林子墨声音高亢，“我朝使团当以雷霆之势，直入北昊朝堂，当着他们君臣万民之面，厉声质问：我永昌与你北昊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无故兴兵，犯我疆土？要他北昊，给我永昌、给这下，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林子墨顿了顿，语气略缓，“如此，在下诸国、百姓眼中，我永昌占尽道义先机，即便最后谈崩，北昊不义的名头也已传遍诸国，北昊军心必然受挫。”
“而我永昌军民知此情况，必同仇敌忾，士气更旺！”
林子墨一番铿锵有力的话音落地，殿内一时陷入沉寂，唯有楚阳指节轻敲御案声音，一下接一下，似是敲打在林子墨心底。
他垂着首，紧张等待帝王的决策，看不见上首帝王眼底闪烁的欣赏的光。
胆大包，又不失谋略。
此子，当真大才。
过了许久，楚阳缓缓开口，“满朝文武，能言善辩者不在少数，给朕一个非你不可的理由。”
林子墨拱手，语气平稳，“微臣认为，若遣重臣前去，下诸国及百姓难免过度解读，认为我朝心存畏惧，急于求和，北昊也会误认为我朝色厉内荏。由微臣慈官阶不高的新晋官员出面，恰似试牛刀，更能彰显我永昌从容不迫。”
“再者——”
林子墨顿了顿，“琼林宴上，微臣注意到北昊国师似乎格外关注承安王、和乐公主、永宁伯以及微臣，尤其承安王及和乐公主为甚。”
“臣虽不明内情，但若派臣出使，定能比其他大臣更能引起北昊国的兴趣。”
更准确来，应是引起玄圣教的兴趣。
北昊国的国师是玄圣教大祭司，这点是他与二弟被北昊国师带走时，昏迷前最后清醒瞬间窥听到的真相。
想来，辰和弟弟妹妹几次立功、拼了命的修炼，都与玄圣教脱不开干系。
虽然后来弟弟妹妹告知他栖风已被消灭，但只要玄圣教一日不除，弟弟妹妹身上的危机，就一日未解。
此行，于公，他愿以此身，践行虽千万人吾往矣之士节。
于私，身为兄长，有些风雨，不能总是弟弟妹妹挡在前头。
故此，他此次请命，为大家，亦为家。
林子墨叩首，“臣恳请陛下应允，微臣万死不悔！”
“好！”
好一个万死不悔！
男儿就该当有此气节。
楚阳猛地一拍御案，“朕，准了！”
“微臣叩谢陛下，微臣还有一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成全。”
“来听听。”
林子墨抬起头，眼中带着恳切，“臣此番北行，万望陛下莫要让和乐公主与永宁伯他们知晓。”
弟弟妹妹领命去了北疆，那里地处偏僻，通信不畅，只要陛下应允，弟弟妹妹定然收不到他出使北昊的信。
这也是他坚持请命，并主张大张旗鼓的原因。
当然，即便弟弟妹妹没有被陛下调走，这一趟，他也是要去的。
一直以来，都是弟弟妹妹明处冲锋，暗处守护。
这一次，就让他这个做兄长的，为弟弟妹妹做些事。
楚阳凝视林子墨许久，“也罢，朕答应你就是。”
“谢陛下！”
林子墨叩首，退出了勤政殿。
楚阳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声吩咐，“调一支暗卫，暗中护送。”
殿中无人应声，好似有微风穿过，角落的烛影轻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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