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身影消失在里间工作室的门后，那扇厚重的实木门轻轻合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间的世界与他隔绝开来。
店内陷入一种极其诡异的寂静。
无影灯早已熄灭，只留下几盏暖黄色的壁灯，光线柔和却无力，仿佛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和紧绷。消毒水、颜料和某种冷冽的檀香混合的气息，似乎也因为刚才那场短暂的、决定性的对话而凝固了。
昭思语还僵坐在工作台旁的那张高脚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只已经凉透的一次性杯。杯沿上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一点虚幻的暖意，但心底的惊涛骇浪却远未平息。留下？在这样一个地方工作？每面对那个凶悍的石龙，那个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的少年，还有那个深不可测、一句话就能颠覆她人生的陈墨？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可另一种被强大力量纳入羽翼之下的诡异安全感，又像暗流一样悄悄涌动，诱惑着她疲惫不堪的神经。这两种极赌情感在她体内疯狂撕扯，几乎要将她撕裂。她需要空气，需要空间，需要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充满压迫感的地方，哪怕只是片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变得无比强烈。她几乎是踉跄着从高脚凳上下来，脚步有些虚浮地朝着门口走去，甚至忘了拿自己的包。
“喂！你去边？！”（喂！你去哪儿？！）石龙粗声粗气的喝问猛地从身后传来，带着浓浓的不耐和怀疑。他依旧抱着臂膀靠在墙边，像一尊门神，显然对陈墨的决定极度不满，并将这股怨气直接投射到了昭思语身上。
昭思语被他的大嗓门吓得一颤，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我…我出去透透气……明，明早上我会来答复陈先生……”
石龙重重地哼了一声，还想什么，但大概是想到陈墨“给她一晚时间”的吩咐，最终还是把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恶声恶气地警告：“唔好谂住耍花样！呢度周围都系我哋嘅眼线！”（别想着耍花样！这周围都是我们的眼线！）
昭思语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脚步，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黑色玻璃门，仿佛逃离一般，融入了门外傍晚渐沉的暮色里。
几乎就在她离开的下一秒，角落里的杜十四动了。他一直沉默地站在阴影里，像一块吸收了一切声音和情绪的礁石。石龙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手：“十四！死咗啊？去後巷睇睇啲货箱摆好未！顺便去七仔买几包烟返来！”（十四！死了吗？去后巷看看那些货箱摆好没有！顺便去7-11买几包烟回来！）
这显然是没事找事的支使，石龙正在气头上，需要找个由头发泄一下。
杜十四抬起眼皮，看了石龙一眼，没什么，只是沉默地点了下头。他也需要一点空间，来消化刚才听到的一牵那个看起来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女人，竟然真的要留下？墨哥到底在想什么？他沉默地转身，也推开店门走了出去。
门外，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陵内的沉闷。
昭思语正站在街边，似乎想拦出租车，但晚高峰的车流繁忙，一时没有空车。她微微低着头，侧影在暮色中显得单薄而无助，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杜十四的脚步顿了顿，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警惕，有不解，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这种“闯入”的本能排斥。他很快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转身，打算绕去后巷。
就在这时，昭思语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或者是出于一种对注视的本能反应，她忽然转过头来。
两饶目光，就在这傍晚嘈杂的街边，再一次不期而遇。
比之前在店内的那次更加突然，也更加直接。
杜十四的眼神冷硬而直接，像未出鞘的刀，带着生人勿近的警告和深深的审视。他看到她脸上未褪尽的苍白和迷茫，看到她眼底那抹挣扎后的疲惫。
昭思语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那冷冽的目光烫了一下。她看不懂这个少年眼神里太过复杂深沉的东西，只觉得那目光像实质一样，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困惑、不安，还有一丝被“猛兽”盯上的轻微恐惧，让她下意识地避开了对视，慌忙转回头，更加焦急地望向车流。
一次短暂的、无声的交汇。没有任何言语，却仿佛道尽了两人之间巨大的鸿沟和此刻微妙而紧张的立场。
杜十四不再停留，迈开腿，快步走向巷子深处，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拐角。
昭思语轻轻吁出一口气，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随着他的离开而消散了些许。终于，一辆空出租车停在了她面前。她如释重负般地拉开车门，迅速钻了进去，报出地址后，便疲惫地靠在了座椅上，闭上了眼睛。她需要远离这一切，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思考那个决定她未来的答案。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街对面，一辆半旧的银色面包车，如同蛰伏在阴影里的毒蛇，安静地停靠着。
车内，一个下巴留着青胡茬的男人，兴奋地对着耳麦低语：“大佬！个女仔出嚟了！就系佢！睇嚟系要走！”（老大！那女的出来了！就是她！看来是要走了！）
他手里握着的长焦镜头，清晰地捕捉着出租车后排车窗里，昭思语那张略显模糊却依然能辨认出的侧脸。
“跟实佢！”耳麦里传来沙哑阴沉的指令，“摸清佢个窦系边！洪爷话咗，呢件系‘雷’嘅人，要‘特别关照’！影多几张相！”（跟紧她！摸清她老窝在哪儿！洪爷了，这是“雷”的人，要“特别关照”！多拍几张照片！）
“收到！”夹克男嘿嘿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熟练地连续按下快门。“咔嚓……咔嚓……”细微的声响在车内响起，像毒蛇吐信。他贪婪地捕捉着目标的身影，直到出租车汇入车流，才不紧不慢地发动车子，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而在“雷刺青”店内，石龙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对着空气骂骂咧咧：“丢！真系谂唔明师父睇中佢乜嘢！”（操！真想不明白师父看上她什么！）
里间工作室内，陈墨站在窗前，手机贴在耳边，正听着电话那头林雪清晰的汇报。他的目光深邃，落在窗外街上刚才昭思语站立过的地方，又仿佛看向了更远的、即将被夜色吞没的某个方向。
风暴，在无人察觉的暗处，已然开始悄然汇聚。
而此刻的昭思语，对即将降临的一切，仍一无所知。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纷乱思绪里，出租车载着她，驶向一个看似平静，却已危机四伏的夜晚。
第二卷 【暗潮涌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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