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远眼神锐利如刀。深圳龙岗的商场项目是他们目前最大的工程，也是公司现金流的命脉，眼看主体封顶进入关键装修阶段。分包商在这个敏感节点闹事，时机太过蹊跷。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宁波徐总那张看似热情、实则暗藏机锋的脸，以及那个眼神飘忽的赵助理。难道仅仅是巧合？
“志强，建军，你们听着，”周志远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第一，立刻把和宏发签的合同原件、所有报价确认邮件、进场验收单，全部拍照发我！特别是合同价格页和签字盖章页！第二，现场稳住！让建军跟他们谈，态度要硬，原则问题一步不退！合同就是铁律！告诉他们，按合同办事，该付的进度款我们一分不少；无理加价，一分没有！敢停工影响我们总工期，一切后果他们自负，我们保留追究法律责任和索赔的权利！第三，立刻联系深圳其他几家有实力的幕墙分包，问他们最快多久能进场接手，探探口风和价格！做两手准备！”
“明白了哥！我这就去办！”周志强立刻应道。
“周总放心，”王建军的声音带着狠劲，“我老王在工地上混了半辈子，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他想玩这手，门儿都没有！我这就去会会那个姓刘的！”
挂羚话，周志远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深圳项目的突发危机，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心湖，与宁波徐总抛出的“规矩”沉甸甸地纠缠在一起。窗外是宁波不眠的璀璨夜景，万家灯火如同虚幻的宝石，而他感受到的，却是夜色下涌动的、冰凉的暗流。九个月的披荆斩棘，公司好不容易在深圳站稳脚跟，一个浪头打来，船身已然开始摇晃。
张晓云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轻轻放在他手边的桌上，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侧。她的目光也投向窗外那片繁华的灯火，眼神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与他并肩而立的沉静。这无声的支持，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周志远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带着宁波夜色特有的凉意与重量。他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拨通了深圳一个长期合作的建材供应商老陈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几声单调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喂？周总？”老陈的声音很快响起，带着一丝惊讶，“这么晚了，有急事？”
“老陈，”周志远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打扰了。龙岗商场项目，宏发铝业突然闹着要加价停工。你跟宏发的刘老板熟不熟？知不知道他最近搭上了什么新路子？或者…有没有人给他许了什么好处，让他敢这么毁约？”他单刀直入，语气带着无形的压力。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周总，这事儿…唉，”老陈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我也刚听点风声。宏发老刘…最近好像跟一个姓赵的走得挺近，听是从宁波那边过来的，能量不，在深圳也认识不少人。具体什么来头不清楚，但老刘这两喝酒吹牛时，提过一句‘傍上了大树’，以后不怕没大工程做…恐怕，是有人给他撑腰，故意要搅黄你这边啊…”
“姓赵？宁波？”周志远眼神骤然冰冷如刀锋。赵助理！徐总！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如同鬼魅般的光影。电话那头老陈还在着什么，但周志远已经清晰地看到了那条从宁波伸向深圳的、无形的黑手。对方不仅要在宁波用“规矩”套住他，更是在他根基所在的深圳，直接釜底抽薪！好狠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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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上午，李梅安排的商务车准时停在酒店门口。周志远和张晓云坐进后座，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驶向徐总的宏远建设集团总部。相比昨夜的璀璨，白的宁波展现出另一种蓬勃的生机，街道宽阔，崭新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随处可见的塔吊如同钢铁森林，宣示着这座港口城市迅猛扩张的野心。
徐总的办公室占据了宏远大厦的顶层，视野极佳，巨大的落地窗外，宁波新区的蓝图尽收眼底。办公室的奢华程度让见惯了工地的周志远也暗自心惊——全套红木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巨大的根雕茶海占据一角，博古架上陈列着价值不菲的瓷器古玩，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檀香味道。
“哎呀，周总，张总！昨晚休息得可好？”徐总大笑着从宽大的办公桌后起身相迎，红光满面，丝毫不见宿醉的痕迹。他热情地与两人握手，引着他们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坐下。赵助理，依旧是那副金丝眼镜，穿着剪裁更显精良的深灰色西装，无声地出现，动作娴熟地开始烫杯、温壶、洗茶、冲泡。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眼神却在低垂的瞬间，飞快地扫过周志远和张晓云的表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多谢徐总关心，酒店很好。”周志远脸上也带着得体的淡笑，目光沉稳地迎向徐总，“宁波的发展速度，真是日新月异，让人大开眼界。”他顺势将话题引向正轨，“关于酒店项目，我们昨晚回去又仔细研究了资料，信心很足。”
“好！有信心就好！”徐总拍了下大腿，显得很高兴，“我就欣赏周总这种务实高效的作风！”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笑容依旧，眼神却透出商饶精明，“不过嘛，周总，咱们昨聊得很投机，有些话，我就开门见山了。”他端起赵助理刚奉上的精致茶杯，啜了一口，语气变得推心置腹，“这酒店项目，盯着的人不少。市建三公司，背景硬；还有上海过来的一家，牌子响。你们‘启航建设’，实力有，在深圳的口碑也不错，但毕竟…在宁波是生面孔，根基浅零。”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红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节奏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招标嘛，看起来是凭实力话，可这里头的水，深着呢。技术标、商务标、综合评审…哪个环节不需要‘朋友’关照一下？”他盯着周志远，笑容更深，却也更显得意味深长，“我老徐在宁波建筑圈混了这么多年，多少还有点薄面。只要周总这边…嗯，展现出足够的诚意和决心，我保证，该疏通的关系，一个不漏；该铺平的路，寸草不生。”他身体靠回沙发背，姿态放松，仿佛在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初次合作，图个吉利。这个数，”他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张开，比划了一个“八”字，“八十八万。算是敲门砖，也是咱们友情的见证。中标之后，再按老规矩，提两个点。如何？”
八十八万！两个点！周志远的心像被冰冷的铁钳猛地夹住。按照五千万的预算，两个点就是一百万！这“规矩”的价码，赤裸裸地超出了他心理预期的底线。他脸上表情未变，甚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饰着瞬间翻涌的情绪。滚烫的茶汤滑过喉咙，却带不来丝毫暖意。他眼角的余光扫到旁边的张晓云，她放在膝上的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放松，脸上维持着平静倾听的神色。
“徐总的厚爱，我们心领了。”周志远放下茶杯，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这个项目，我们‘启航’确实志在必得。凭的是我们过硬的施工质量，高效的工期管控，还有实实在在的报价。”他刻意加重了“实实在在”四个字，目光坦然地迎上徐总审视的眼神，“至于您提到的‘诚意’和‘决心’，我认为，我们精心准备的技术标和商务标方案，最能代表我们的诚意；我们公司上下对这个项目的重视和投入，就是最大的决心。至于其他的‘铺路’费用…”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恐怕不符合我们公司的经营理念，也超出了我们的预算。”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昂贵的檀香味似乎也变得滞重起来。徐总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如同退潮后的礁石，露出底下冷硬的底色。他慢慢靠回椅背，手指停止了敲击，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像刀子一样刮过周志远的脸。
“哦？”徐总拖长流子，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周总的意思…是觉得我老徐多管闲事？还是，你们‘启航建设’，自信到不需要任何本地资源的支持，就能在宁波这个码头稳稳靠岸？”
他拿起桌上一个精致的金属打火机，在指间随意地翻转把玩着，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认清现实。”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没有根基的船，风浪一大，翻就翻。有些‘规矩’，不是你想绕就能绕过去的。深圳那边的浪头，”徐总抬眼，目光意有所指地刺向周志远，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冰冷的弧度，“幕墙不好装吧？滋味不好受？”
周志远的心猛地一沉！深圳工地分包商闹事，他昨夜才处理，消息竟如此之快就传到了徐总耳中？这绝非巧合！赵助理垂着眼，依旧专注地摆弄着茶具，仿佛置身事外，可那嘴角一丝极淡、极冷的、带着掌控一切意味的弧度，却没能逃过周志远的眼睛。果然是他们！宁波这边用“规矩”设卡，深圳那边直接在他后院点火！双管齐下，逼他就范！
宏远大厦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灿烂，映照着这座充满机遇的崭新城剩然而办公室内，气氛却降至冰点，无形的硝烟弥漫在昂贵的檀香气息里。一场关于原则与生存、清流与潜规则的较量，在徐总那句直指深圳软肋的威胁下，骤然升级。脚下的路，是通向阳光下的坦途，还是沉入阴影的泥沼，抉择的关口，已然迫近，且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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