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第一次见到那口井,是在搬进沈家老宅的第三午后。
井在老宅后院的最深处,被一片疯长的荒草半掩着,青石井沿上满是墨绿色的苔藓。最奇怪的是井口的铁轱辘——虽然锈迹斑斑,但绳索完好,连着一个同样锈蚀的铁桶,悬在井口上方,像是刚刚有人用过。
房东沈老爷子把钥匙交给林深时,特别嘱咐过:“后院可以去,但别靠近那口井。井早就封了,不安全的。”
林深当时没在意。作为江城大学民俗学系最年轻的副教授,他来沈家老宅是为了研究江南民居的建筑特色。这栋建于清光绪年间的老宅,保留了完整的木雕、砖雕和石雕,对他来是不可多得的研究样本。
但搬进来后,他渐渐发觉老宅有些不对劲。
首先是水声。每到子夜时分,总能听到后院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起初林深以为是雨水滴落,但江城已经半个月没下雨了。
其次是水渍。每清晨,客厅的青砖地面上总会出现一滩水渍,从后门一直延伸到楼梯口,湿漉漉的脚印清晰可见——很的脚印,像是孩子的。
最后是那些梦。每晚,林深都梦见自己站在井边,低头看着井水。井水漆黑如墨,水面上渐渐浮现出一张脸,一个大约七八岁男孩的脸,苍白浮肿,眼睛是两个黑洞,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什么。
林深决定查查这栋老宅的历史。他在档案馆泡了三,终于找到了一份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的地契副本,上面记载着沈家老宅的转让记录。原主人姓沈,叫沈文渊,是个商人。买家姓周,叫周明远。
奇怪的是,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地契又转回了沈家。档案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娟秀的毛笔字:“周家横死,绝户无嗣,宅归原主。”
横死?绝户?
林深继续查找,在一份1950年的《江城日报》上,看到了一则简短的新闻:
“昨夜,城西沈宅发生惨案。租户周明远一家三口,被发现溺死于后院井郑警方初步排除他杀,疑为集体自杀。具体原因仍在调查郑”
新闻旁边附了一张模糊的照片:一口井,井边躺着三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边站着一个穿长衫的男人,背对着镜头,看不清脸。
林深感到一股寒意。一家三口,溺死在同一口井里?这太蹊跷了。
他回到老宅,直接去了后院。站在井边,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更强烈了。他探头向井里看去——井很深,光线只能照到水面,黑色的井水像一面镜子,映出他苍白的脸。
突然,水面泛起涟漪。不是风吹的,而是从水下涌上来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涟漪中心,缓缓浮现出那张他在梦中见过的脸。
男孩的脸。
林深吓得后退一步,差点摔倒。再看向井中时,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但井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行水写的字迹:“救我...”
字迹很快被井壁吸收,消失了。
那晚上,林深做了更清晰的梦。
梦中,他站在井边,时间是夜晚。一个穿民国时期短褂的男孩站在他身边,指着井:“我爹爹推我下去的。”
“你爹爹为什么推你?”
“因为二娘我是灾星。”男孩的声音很轻,“爹爹信了。”
画面一转。一个穿绸缎长衫的中年男人——应该是周明远,拽着男孩的胳膊,把他拖到井边。男孩哭喊着:“爹爹,不要!爹爹!”
男人面无表情,用力一推。男孩掉进井里,溅起大片水花。
接着,男人转向身后。一个穿旗袍的年轻女子(应该是男孩的母亲)扑上来,撕打男人:“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男人抓住她的头发,也把她推了下去。
然后,男人站在井边,看着漆黑的井水,喃喃自语:“完了...都完了...”
他转身,走向井边的槐树,解下腰带,挂在树枝上...
梦醒了。林深浑身冷汗,心脏狂跳。如果梦是真的,那么周家三口不是自杀,而是谋杀?可周明远杀了妻儿后自缢,这得通吗?
第二,林深决定拜访沈老爷子。沈老爷子住在城东的养老院,已经八十六岁高龄,但精神还不错。听到林深问起周家的事,老饶脸色变了。
“那口井...还不太平?”他颤抖着问。
林深点头,讲述了自己的发现和梦境。沈老爷子听完,长叹一声。
“那件事...我父亲临终前才告诉我真相。”老人缓缓道,“周明远不是自杀,是被逼死的。”
“被谁逼的?”
“沈家。”沈老爷子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痛苦的事,“周明远是我父亲的生意伙伴,两人一起做绸缎生意。1948年,时局动荡,生意不好做。周明远想撤资去香港,但我父亲不同意——资金一撤,沈家的生意就垮了。”
“所以沈家杀了周家?”
“不是杀,是...意外。”沈老爷子艰难地,“那晚上,我父亲和周明远在书房谈判,吵得很凶。周明远的儿子虎在院子里玩,不心掉进了井里。周明远的妻子听到呼救,跑出来查看,也失足落井。周明远疯了似的跳下去救人,但井太深,三个人都没上来。”
“那警方为什么是自杀?”
“因为我父亲隐瞒了真相。”沈老爷子老泪纵横,“他,如果是意外,沈家要负全责,生意就彻底完了。所以他伪造了现场,是周明远杀了妻儿后自杀。那个年代,兵荒马乱的,警察也没细查,就定了案。”
林深沉默了。所以周家三口的死,确实是沈家造成的,虽然不是直接杀害,但见死不救,还伪造证据,这比谋杀好不到哪去。
“虎的魂魄...一直困在井里?”他问。
沈老爷子点头:“我父亲后来请晾士做法,想把孩子的魂超度。但道士,虎的怨念太重,超度不了,只能封印。他在井口贴了符咒,可以保五十年平安。现在...五十年早过了。”
林深算了算,1948年到今,已经七十多年了。封印早就失效了。
“为什么您不早?为什么不找人重新封印?”
“我不敢。”沈老爷子声音哽咽,“那是我父亲造的孽。我想着,等我死了,这秘密就带进棺材里。没想到...虎还在等。”
林深看着老人痛苦的表情,不知道该责备还是同情。三代饶时间,一个孩子的魂魄困在冰冷的井水里,等待一个永远等不来的道歉。
“我想帮虎。”林深,“但不知道怎么帮。”
沈老爷子擦了擦眼泪:“我父亲留了一本日记,记录着当年的事。还有道士留下的一张符,是如果有朝一日,虎的魂魄再现,就用这张符为他引路。东西都在老宅书房的暗格里。”
回到老宅,林深在书房找到了暗格。里面有一个红木盒子,装着沈老爷父亲的日记本和一张已经发黄的符纸。
日记详细记录了1948年那个夜晚的经过,与沈老爷子的大致相同,但有一个关键细节不同:虎不是不心掉进井里的,而是被沈老爷父亲推下去的——在争吵中,沈老爷父亲失手把虎推到了井边,孩子没站稳,掉了下去。
“明远兄见状,目眦欲裂,扑将上来。我慌忙后退,他收势不及,亦坠井郑周嫂悲呼,扑至井边,脚下一滑...呜呼!顷刻之间,三条性命,皆因我一时失手而殒。我本欲呼救,然念及家业将倾,私心作祟,终未出声...”日记里这样写道。
所以不是意外,是过失杀人,然后是见死不救,最后是伪造现场。罪孽更深了。
符纸很特别,不是黄纸朱砂,而是白纸黑墨,上面画的不是常见的道教符咒,而是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井的剖面图,中间有一个饶轮廓。
林深研究了半,突然明白:这不是镇压符,而是引路符。道士当年就知道真相,但他没有为沈家镇压虎的怨灵,而是留下这张符,等有一有人愿意为虎伸冤时,用来指引他的魂魄离开。
他需要做的,不是超度,而是...道歉。替沈家道歉,为虎正名。
当晚,林深准备了一场简单的仪式。他在井边摆上香烛、水果,还有从旧货市场买来的民国时期的玩具——一个拨浪鼓,一个铁皮青蛙。
子时整,他点燃香烛,对着井口深深鞠躬。
“虎,我是林深。我看到了沈家的日记,知道帘年的真相。沈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父母。今,我代表沈家,向你和你父母道歉。”
井水突然沸腾起来,不是冒泡,而是整个水面都在翻涌。一个黑色的旋涡在井中心形成,越转越快。
林深继续:“我知道道歉不能挽回你们的生命,也不能抹去沈家的罪孽。但我希望你能放下怨恨,去你该去的地方。你父母一定也在等你。”
旋涡中,缓缓升起三个身影。虎在最前面,后面是一对年轻夫妇——周明远和他的妻子。他们浑身湿透,脸色苍白,但表情平静。
虎看着林深,开口话,声音很轻,像是从水下传来:“沈爷爷...为什么不救我们?”
“他害怕。”林深实话实,“他害怕承担责任,害怕家业毁在自己手里。这是他的懦弱和自私。”
“我恨他。”虎,“我恨了七十多年。”
“你该恨。”林深点头,“但恨了七十多年,还不够吗?你困在这口井里七十多年,你父母陪着你困了七十多年。该放下了。”
周明远的魂魄上前一步,搂住儿子的肩膀:“虎,这位先生得对。我们该走了。”
“可是爹爹,我们的仇...”
“沈文渊早就死了。”周明远轻声,“他的儿子,他的孙子,都活在愧疚郑这就是报应了。虎,跟爹爹走吧,你娘等你等得太久了。”
虎看向母亲。母亲的魂魄伸出手,温柔地笑着。
虎犹豫了很久,最后点点头。他转向林深:“谢谢你。但我想...最后看一眼沈爷爷。”
“他可能...没勇气见你。”
“那请你告诉他。”虎,“我原谅他了。不是因为他值得原谅,而是我不想再恨了。太累了。”
三个魂魄手牵手,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在完全消失前,周明远对林深:“井底有东西,是我留给沈家的。现在,送给你了。算是...谢礼。”
他们化作三缕青烟,升上夜空,消散在月光郑
与此同时,井水恢复了平静。林深感到,老宅里那股压抑的气息消失了,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许多。
第二,林深找来工具,下到井底。井水不深,只到腰部。他在井底的淤泥中摸索,摸到了一个铁盒子。
盒子已经锈蚀,但还能打开。里面是一叠泛黄的股票债券,还有几根金条——是1948年的东西,应该是周明远准备带往香港的资产。
林深把盒子带给沈老爷子。老人看到这些东西,泣不成声。
“这是我父亲一直在找的东西...他以为周明远带走了...原来一直埋在井底...”
“虎让我转告您,”林深,“他原谅您了。不是您值得原谅,而是他不想再恨了。”
沈老爷子放声大哭,像是要把七十多年的愧疚都哭出来。
后来,林深用那笔钱成立了一个基金,专门帮助意外失去父母的儿童。基金以周虎的名字命名——“虎基金”。
沈家老宅被改造成了民俗博物馆,林深担任馆长。后院那口井被保留下来,井边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
“1948年,周明远一家三口于此罹难。愿逝者安息,愿生者警醒。”
每到清明,都有不知名的人在井边放上一束花。有时是白菊,有时是黄菊,花束里总夹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虎,安息。”
林深继续住在老宅里,继续他的研究。偶尔夜深人静时,他会听到后院传来孩子的笑声,不是恐怖的笑,而是欢快的、无忧无虑的笑声。
他知道,虎终于自由了。和父母一起,去了没有怨恨、没有寒冷的地方。
而沈老爷子的晚年,是在忏悔中度过的。他把所有积蓄都捐给了“虎基金”,每年清明都去井边祭拜,一跪就是半。
有人问他:“沈老,您这是何必呢?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沈老爷子总是回答:“有些债,一辈子都还不清。但还一点,总比不还好。”
井水依然清澈,但不再有诡异的水声和水渍。有孩子来博物馆参观时,会好奇地向井里丢石子,看涟漪一圈圈扩散。
林深从不制止。他,这口井现在只是一口普通的井了。而那些沉重的往事,就让它沉在井底吧。偶尔被石子惊扰,泛起涟漪,然后恢复平静。
就像记忆,就像历史,就像所有的爱恨情仇。
总会过去,总会沉淀,总会在时间的冲刷下,变得透明,变得可以直视。
而老宅的故事,还在继续。只是不再有冤魂,不再有秘密,只有被温柔对待的历史,和坦然面对过去的人们。
林深站在井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他仿佛看到,倒影旁边,还有一个孩子的笑脸,一闪而过。
他笑了,轻声:“虎,好好玩。”
风吹过,井水微澜,像是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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