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宁波府,暮春时节的浙东,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着这座日益繁华的帝国东方大港。
与北京皇极殿上那场决定南洋命阅激烈朝辩相隔仅仅两日,这里的空气却似乎更加灼热,充满了金属的撞击声、劳工的号子声、以及蒸汽机低沉的轰鸣。
宁波港,早已不是旧式帆樯如林的景象。
经过数年持续不断、近乎疯狂的改造,它已然蜕变成一座令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感到陌生甚至震撼的“现代化”巨港。
巨大的混凝土堤岸如同巨臂般伸入深水区,码头平整开阔,可同时停泊数十艘大舰船。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纵横交错的铁质轨道和在其上运行的蒸汽动力滑车。
沉重的货物——成箱的瓷器、捆捆的丝绸、堆积如山的茶叶、乃至整箱的银元,被装入标准大的木制或铁皮“货箱”后,便由这些力大无穷的滑车轻松吊装、转运,效率远超昔日肩挑背扛的千百倍。
码头后方,是数座新建的、高达数层的多层货仓,货箱如同积木般被整齐码放,最大限度地利用了空间。
海关查验区,则是一条条用栅栏隔开的“流水线”。
商贾们按照指引,在指定窗口办理文书、缴纳关税,流程清晰,大大减少了过往的拖延和官吏勒索。
港口边缘,专设的“工院船舶维修区”内,巨大的干船坞已经投入使用,受损的战舰或商船可被引入其中,排水检修,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而在这片繁忙景象的核心,矗立着一座新落成的、兼具中式飞檐与西式玻璃窗风格的宏伟建筑——大明海事衙门宁波总署。
署衙门前车水马龙,各地商号代表、船主、乃至外国商人络绎不绝,真可谓门庭若市,日进斗金。
在这署衙周围,明里暗里,布满了无数眼神锐利、行动矫健的汉子。他们或扮作贩,或混迹人群,或值守要害——这些人,大半都是直属皇帝、由魏忠贤节制的内厂番子。
他们的存在,不仅是为了保卫这座帝国的金库,更是为了监控往来热的每一丝异动。
此刻,署衙最高层,一间宽敞明亮、却戒备异常森严的值房内。
海事衙门督办太监魏忠贤,正凭窗而立,俯瞰着脚下这片由他一手督导、按照陛下“授奇技”改造而成的繁荣港口。
夕阳的余晖为他那张白皙无须、已显老态却依旧精明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的眼神复杂地扫过那些运转不息的滑车、井然有序的货流、以及远处海面上若隐若现的巡逻战船。
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份已经翻看得有些卷边的文书副本——那正是两日前,由他的心腹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并由王承恩在朝堂上宣读的《浙闽海商泣陈南洋海盗猖獗恳请兵剿匪书》。
一丝难以察觉的、混合着得意、敬畏与一丝自嘲的苦笑,在他嘴角一闪而逝。
“呵呵……”魏忠贤内心发出一阵无声的冷笑,“好一个‘海盗猖獗’,好一个‘商路几近梗阻’,好一个‘税收锐减两成’……”
他的思绪回到了半个月前,那个月色朦胧的夜晚。
一名自称“龙五”的黑衣人,手持一面刻有踏云麒麟的“隐龙令”,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的卧房外,将一份密旨和一封来自京师的密信,交到了他的手郑
密旨是陛下的亲笔,只有简短的几句话:“南洋之事,时机已至。卿当借海事衙门之口,陈海盗之害,务求真切,以动朝议。” 而密信,则来自他宫中的老搭档,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信中透露了陛下欲对南洋用兵的宏大意图,以及需要他魏忠贤在南方“递上这把刀子”的关键作用。
那一刻,魏忠贤就全明白了。
什么海盗猖獗导致税收锐减两成?简直是大的笑话!的确,南洋是有几股不开眼的海盗,也确实劫了几艘运气不好的商船。
但要对整体海贸造成致命打击?远远谈不上!宁波港、月港、泉州港,哪个不是吞吐量连年攀升?
陛下内帑里,来自海贸的收益,每年都以惊饶速度增长着。
“锐减两成……”魏忠贤心中再次嗤笑,“真实情况,怕是连半成都不到!咱家这奏折里的两成,其中一成八,怕是都悄无声息地流进了陛下的内帑,用以支撑那吞金兽般的工院和那些‘星槎’、‘飞艇’的梦想了吧?真正受影响的,怕是连零点二成都未必樱”
然而,他魏忠贤不仅照做了,而且还做得无比“出色”。
他亲自召见了几个确实遭过劫掠、怨气最大的商号东家,极尽煽动之能事,将他们的损失放大,将海盗的威胁描绘得如同末日降临。
他让师爷精心措辞,字字血泪,句句惊心,最终炮制出了那份足以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的奏折。
“陛下……这是在借咱家的手,给满朝文武,尤其是那些只会掉书袋的酸腐文人,下一个套啊。”魏忠贤看得分明。
陛下需要一个光明正大、无法反驳的理由,来推行他经略南洋、甚至更远海洋的雄心。
而“剿灭海盗,保护商民”这个理由,站在道德和利益的制高点上,谁也难以公开反对。
他魏忠贤,就是那个负责点燃引信的人。
想到这里,魏忠贤非但没有感到被利用的屈辱,反而生出一种参与帝国最高机密的兴奋与自豪。
他能有今日的地位,能执掌这日进斗金的海事衙门,能看着脚下这座按照陛下神授图纸建起的奇迹之港,全靠陛下的信重和提拔!
没有陛下,他魏忠贤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了。
陛下让他递刀子,他就把刀子磨得飞快,递得稳稳当当!这不仅是为陛下分忧,更是巩固他自己权势的绝佳机会。
南洋一旦用兵,这海事衙门的地位将更加重要,他魏忠贤能调动的资源、能施加的影响力,也将水涨船高。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落在那些高效运转的轨道滑车和标准化货箱上,眼中不禁再次流露出当初第一次看到陛下赐下的《港口优化图》时的狂热。
“轨道滑车…多层货仓…标准化货箱…海关流水线…”他低声重复着这些已然变成现实的词汇,心中对那位深居紫禁城的年轻皇帝,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陛下真乃神人也!若非陛下,谁能想出如此巧夺工之法?这宁波港,便是陛下智慧的明证!”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不顾一切阻力,调动巨额资金,强行推动港口改造的。
那些地方官、守旧商贾的质疑和阻挠,在内厂的铁腕和陛下的绝对支持下,都化为了齑粉。
如今,这港口的高效与繁荣,就是他魏忠贤政绩的最好体现,也是他向陛下证明自己价值的方式。
“卫国公那边……想必也是得了陛下的授意吧。”魏忠贤想起朝堂上张国纪那番“声泪俱下”的表演,嘴角又是一勾。
皇家商会与海事衙门利益攸关,张国纪出面附和,再自然不过。这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大戏,只为推动那辆名为“帝国扩张”的战车隆隆向前。
“只是……”魏忠贤的眉头微微皱起,一丝隐忧浮上心头,“这南洋的水,可比东海深多了。那些西夷红毛鬼,在吕宋、在爪哇经营多年,船坚炮利,绝非昔日倭寇可比。
还有那些南洋土王,首鼠两端……定海侯(郑芝龙)和定国公(卢象升)此去,虽是兵浩荡,却也必是一场硬仗啊。”
他踱回案前,看着地图上那片广袤的南洋群岛。
作为一名老辣的政客和实际事务的操办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份他亲手递上的“刀子”,一旦出鞘,就必须见血,必须达到陛下的战略目标。
否则,将来若有闪失,朝中那些早就看他不顺眼的清流言官,必然会把这“谎报军情”、“蛊惑圣听”的罪名,扣到他魏忠贤的头上。
“罢了!”魏忠贤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露出狠厉与决断,“既然上了陛下的船,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咱家如今能做的,便是替陛下看好这东南钱袋子,保障后勤供应,让前方将士无后顾之忧。”
他扬声唤道:“来人!”
一名心腹档头应声而入,垂手听令。
“传令下去,”魏忠贤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尖利与威严,“各海关、各巡检司,给咱家打起十二分精神!所有南下北上物资船只,优先保障军需!
若有任何懈怠、任何敢于在此时伸手捞钱的,不论是谁,给咱家直接拿下,送内厂刑房伺候!”
“是!督公!”档头凛然遵命。
“还有,”魏忠贤补充道,“加派番子,严密监控沿海各地,尤其是与南洋有联系的商贾、士绅,若有散布谣言、动摇军心、或与外界有可疑联络者,立即报咱家知道!”
“遵命!”
心腹退下后,魏忠贤再次走到窗边。夜幕渐渐降临,港口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电石灯(工院新产物)的光芒,比以往的油灯明亮数倍,使得港口的夜晚也能部分作业。
这灯火,如同帝国蓬勃的野心,照亮了漆黑的海面,也映照着他魏忠贤复杂难明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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