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深邃的长廊，青砖墁地，朱漆廊柱，于凤至缓步走着，眉头微蹙，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丫鬟。她近日总觉得心神不宁，府里似乎弥漫着一种欲言又止的气氛。
刚走到一处拐角，便听到压低聊争执声。是府里的护卫队长喜顺和一个面生的丫鬟。
喜顺的声音带着呵斥：“府里面的规矩都忘了？！不准私下传话，你不知道啊？！”
那丫鬟带着哭腔，急急分辩：“队长！地良心！大少爷的事儿，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瞎编呀！是……是我前几日在书房外当值，亲耳听见大帅在里面大发雷霆，桌子拍得山响，骂……骂‘六子混蛋’！是五太太在一旁苦苦劝着，我才听到了一耳朵……”
“你先回去吧。”于凤至心头一跳，面上却不露声色，转身对跟着自己的丫鬟轻声吩咐。
“哎！”那丫鬟连忙退下。
于凤至站在原地，脚步像是被钉住了，是关于丈夫的消息，她好奇地想要知道事情原委。
拐角那边，喜顺还在训斥：“听到了也不能往外传！就不知道烂在肚子里？！”
“知道，知道了……”丫鬟连连应声。
于凤至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目光平静看向那两人：“怎么回事？”
丫鬟一见是少奶奶问询，吓得脸都白了，慌忙躬身行礼。喜顺也是浑身一僵，下意识想转过身去，不敢与于凤至对视。
片刻的沉默后，两人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于凤至跟前。喜顺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嘿……少奶奶，您……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于凤至声音不高，却带着寒意：“喜顺，你。在我这儿，不准藏着掖着！”
喜顺知道瞒不住了，看了一眼旁边抖得像筛糠的丫鬟，心一横，利落道：“回少奶奶！是……这丫头也是听……大少爷他，他在外面剿纺时候，和一个吉林来的女戏子……出双入对，形影不离！惹得大帅动了怒！”
于凤至听完，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眼前微微发黑。她眉头低垂下去，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眸中瞬间涌起的惊涛骇浪，声音反而变得异常冷漠，仿佛在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这事，到此为止。不许再乱传！再让我听见一个字，有你们好瞧的！”
“属下明白！”
“女不敢！”
“下去吧。”于凤至挥了挥手。
两人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
长廊里只剩下于凤至一人。她僵立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心脏猛地一缩骤停了几秒，痛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扶住了冰冷的廊柱，指尖用力到泛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却感觉吸进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冰碴子，扎得肺腑生疼。
她这心里头啊，现在是拔凉拔凉的啊！
想她于凤至为他张学良生儿育女，三子一女，哪个不是她精心养育？如今他在外征战，她便在偌大的帅府里日夜操持，上要侍奉公婆，下要抚育幼儿，还要打理繁琐的家务产业，方方面面都要面面俱到！如今早已是心力交瘁！
原以为夫妻一体，共同支撑着这个家，却没想到，丈夫在外面竟是这般……拈花惹草，风流快活！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她最柔软的地方，让她一时间完全无法接受，只觉得旋地转，满心都是被辜负、被背叛的苦涩与冰凉。
——
晚膳时分，饭厅里灯火通明，气氛颇为微妙。
于凤至坐在桌边不话，正耐心地给梳着羊角辫的女儿喂饭。她沉默寡言，仿佛没了往日的活力。
“啊——……”她轻轻吹凉勺里的粥，递到女儿嘴边。
女孩乖巧地张开嘴：“啊……”
她们的对面，大帅张作霖正夹起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于凤至柔声问女儿：“好吃嘛？”
女孩奶声奶气：“好吃……”
“好吃再吃点！来，再吃点……啊！”于凤至用筷子在碗里仔细地摆弄着，将菜和饭拌匀，动作轻柔，眼神却有些空洞。
张作霖又夹起一块他觉得肥瘦相宜、炖得烂糊的肉，隔着桌子放到于凤至面前的碟子里对着孙女道：“哎……猫崽子，尝尝这个，香着呢……”
于凤至默默夹起那块肉，放进嘴里仔细地嚼碎，然后吐在勺子里，想要喂给女儿。
这时，五太太寿懿端着一个炖盅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立刻嫌弃老张道：“哎呀！谁吃你那东西啊！”她又转向于凤至，语气带着埋怨：“哎！凤至！别给孩子吃啊！嚼不烂，别回头再积了食！”
于凤至正用调羹盛出嘴里已经嚼得稀烂的食物肉渣，递到女儿嘴边，却见女儿紧紧地抿着嘴巴，不肯再吃。
于凤至的手顿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黯然，只好默默地将那勺食物放到自己一边。
寿懿一边给张作霖倒上一盅酒，一边继续埋怨道：“真是的！你自己爱吃，就以为人家也爱吃啊！你看，人家不吃吧？净糟践孩子！”
张作霖被寿懿得有些挂不住，装模作样地指着孙女，笑道：“嘿！你这个猫崽子，还不给爷爷面子啊！等你爹回来，我让他收拾你！哈哈哈……”他试图用笑声缓和尴尬的气氛。
于凤至仿佛没听见他们的调侃，依旧低着头，继续一勺一勺，默默地喂女儿吃着碗里的饭菜。
张作霖看着儿媳这般模样，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清了清嗓子，突然开口道：“凤至啊，我已经发电报，召六子回奉，详细报告剿匪情况！后就能到！”
寿懿立刻跟着帮腔，语气夸张：“其实啊，你早就该调六子回来啦！人家两口分开多少日子啦？你这个做司令的，也得体恤体恤下属，让人家夫妻团聚吧！”
老张把眼一瞪，故作严肃：“哎呀！这又不是私事儿！回来就回来呀？啊？！这是打仗！军机千钧一发！哪能由着性子胡来？这不是闹着玩的！”
寿懿撇撇嘴：“戚！你还较上真了！人家六子仗打得多好！外边都传遍啦！都少帅用兵如神！这作为奖赏，你也得放人家个大假，让人家回来歇歇，陪陪凤至和孩子吧！”
这老两口一唱一和，看似在讨论公事，实则句句都在安抚于凤至，试图缓和因流言带来的紧张气氛。该不，于凤至娘家实力雄厚，其父于文斗掌握着奉的经济命脉，她本人又将帅府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是他这东北王，在面对这位贤惠能干又背景不俗的儿媳时，也得心陪着笑脸，想着法子安抚住。
老张刚端起酒盅想喝一口，一听寿懿这话，气得又把酒盅撂下，差点漏嘴：“哎呀，我还奖赏他呀！我给他两个大嘴巴子吧我！妈了个……”他突然意识到失言，赶紧住口，偷瞄了于凤至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才又挤出笑容，朝着于凤至道：“呵呵呵，当然了，这立了功还是要赏的。凤至啊，六子晋升中将的命令，我已经签发了下去！”
一旁的寿懿立刻夸张地接话：“呦！六子当大将军啦！”
张作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寿懿又对于凤至笑道：“凤至你听听！那你可就是将军夫人啦！哎，这要是搁在清朝，那得是二品诰命吧？！”
老张一听这话，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如今兵权在手，下都是打出来的，几品官阶，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然而，于凤至却并未与这老两口“同悲欢”。她用手绢轻轻给女儿擦了擦嘴角，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苦涩的笑容，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什么将军不将军的……人能平平安安回家，就协…”
她抱起女儿，轻声问道：“吃饱了是不是？”
女儿乖巧地点点头：“吃饱了。”
于凤至便抱着女儿起身，用一种哄孩子的落寞语气道：“吃饱了咱们回去，啊！咱们回去……走了……”一旁的丫鬟见状，赶紧碎步跟了上去。
饭桌上，只剩下张作霖和寿懿面面相觑。他们都清晰地感觉到，于凤至心里憋着的那股劲儿，很不痛快！心中有愧的老张，默然无语，只能抓起酒盅，低头嘬了一口，那酒，此刻也显得有些辛辣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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