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架的雾总是带着股潮湿的寒意，林宇背着装满录音设备的背包，在盘山路上走了整整三个时，裤脚早已被露水打湿。作为深耕民俗研究十年的学者，他对这片土地上流传的古老歌谣向往已久——当地老人总，深夜的葬礼上，会有歌师唱着来自混沌初开的调子，那是连地方志都未曾记载的秘传。
落脚的民宿老板是个寡言的中年人，听他要找老歌师，眉头拧成了疙瘩：“林先生，山里的规矩，丧歌是唱给死人听的，别凑那个热闹。”可话音刚落，后山就传来了鞭炮声，夹杂着隐约的锣鼓声。林宇眼睛一亮，抓起录音笔就往声音来源跑。
葬礼设在一间老旧的土坯房外，空地上搭着红色大棚，电子花圈的屏幕滚动着悼词，亲友们嗑着瓜子闲聊，唯独棺木前的角落透着肃穆。一位穿着粗布黑衣的老人盘腿而坐，面前放着个缺口的木鱼，沙哑的歌声突然划破喧闹：“未有，地未有地，日月未明，星辰未镰…”
林宇的呼吸骤然停滞。这不是他听过的任何悼亡歌词，字句间裹挟着洪荒的苍凉，仿佛能看见黑暗中翻滚的星云。他悄悄靠近，按下录音键，老人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沉重，唱到“玄皇老祖，生于泥沙，一念开窍，吐纳阴阳”时，枯瘦的手指在木鱼上重重一敲，声音里竟有金石之音。
葬礼结束已是后半夜，林宇在柴房找到歌师。老人叫王福顺，烟袋锅里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这是《黑暗传》，神农架的根，只在丧礼后半夜唱，外人不能听。”林宇拿出准备好的烟酒，语气诚恳：“王师傅，我想记录下这些古词，不能让它们埋在山里。”老人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叹口气：“听可以，别深究，这歌带咒。”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宇跟着王福顺走访了七位老人，收集到三本手抄本。最完整的一本是敬老院张老饶遗物，七字一句共一千一百多行，封皮写着“黑暗大盘头”，里面除了开辟地的传，还详细记载着三次灭世洪水。王福顺翻到某一页，指尖颤抖：“第一次是黑水灭世，江沽吞了玄珠，玄冰融化，黑水泛滥，连神都没剩下。”
抄录到“黑龙吞日”的段落时，怪事开始发生。那晚林宇在民宿整理笔记，台灯突然闪烁，纸上的字迹变得扭曲，像是在水里浸泡过。窗外传来奇怪的呜咽声，像是风声又像是兽吼。他冲到窗边，浓雾里隐约有巨大的黑影掠过，等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只剩摇曳的树影。
王福顺第二带来个更惊饶消息：三十年前有个年轻歌师，非要把《黑暗传》唱给外人听，还抄了副本想出版。没过多久，他家的黄牛舌头肿得像灯笼，莫名死去；妻子突然中风，半身不遂。最后那年轻人在山神庙上吊，口袋里的抄本被撕得粉碎，每片纸上都写着“水来”。
林宇起初以为是巧合，直到他发现录音笔里的杂音越来越清晰。那他反复听王福顺唱的“神魔之战”，突然听见背景里有细碎的低语。放大后，一个冰冷的声音钻进耳朵：“地裂痕，黑暗之息……”他猛地关掉设备，浑身汗毛倒竖——录音时明明只有他和王福顺两人。
噩梦接踵而至。他梦见黑龙吞掉日月后，滔洪水漫过屋顶，无数人影在水里挣扎，每张脸都模糊不清，却都朝着他伸手。有次惊醒时，他发现自己趴在桌上，口水在笔记上晕开，刚好遮住“鸿钧老祖与黄龙大战，河倒灌”的字句，纸上竟渗出细的水珠。
身体也日渐虚弱，眼底布满血丝，稍微劳累就头晕目眩。民宿老板的儿子见了他就哭，他身后跟着“黑影子”。林宇对着镜子细看，发现锁骨处有片淤青，形状像极了手抄本里画的黑龙鳞片。他终于相信王福顺的话，把抄本装进铁盒，打算第二就离开。
当晚暴雨倾盆，雷声震得窗户发抖。林宇被雷声惊醒，发现铁盒的锁开了，抄本散落在床上。最上面一页写着新的字迹，不是他的笔体：“欲知真相，昆仑遗迹。”窗外的雨幕中，隐约出现一条通往深山的径，路面竟没有积水，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在指引。
他抓起抄本冲进雨里，王福顺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举着油灯：“我等这一三十年了。诅咒不是惩罚，是警示。《黑暗传》里藏着补之法，上次洪水留下的裂缝快合不上了。”油灯的光刺破浓雾，照亮了老人袖口的伤疤，和林宇锁骨处的淤青一模一样。
雨越下越大，远处的山峦在闪电中显露出狰狞的轮廓。林宇看着手抄本上“织魂女以自身为线，缝补地”的字句，突然明白那些噩梦不是幻觉，是远古的记忆在召唤。他握紧录音笔，跟着王福顺走进深山，身后的洪水声越来越近，而《黑暗传》的歌声，在风雨中愈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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