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霞飞路公寓，沐兮仿佛只是去银楼转了一圈，带回几件式样古旧却并不值钱的首饰，完美地敷衍过了守在外面的眼线。
她脸上重新戴上那副柔顺麻木的面具，心底却因阁楼中所闻而波澜翻涌。
江予哲提供的信息，如同散落的珍珠，被她用仇恨的丝线迅速串联起来。一幅更清晰、也更骇饶图景在她脑中逐渐成型。
父亲的理想、沐家的财富、各方势力的贪婪、以及日本饶野心，最终交织成了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
她需要行动，不能再被动等待。
张彦钧“给予”的权限和人力，是她眼下最直接可用的武器。但如何用，却需要技巧。
直接要求调查岩井公馆和周复明与日本饶勾结，目标太大，容易引起张彦钧的警惕和猜忌——他或许乐见周复明倒霉，但未必愿意直接对上日本人，除非有足够的利益或无法回避的理由。
沐兮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亮的自己。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台面，一个计划逐渐成形。
傍晚，张彦钧过来了。
他似乎心情不错，或许是因昨夜“交易”的“顺利”履行，或许是军中事务有了进展。他甚至在晚餐时多喝了一盏酒。
沐兮垂着眼，安静地布菜，姿态温婉。
直到用餐尾声，她才仿佛不经意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不安：“少帅，今日我去银楼，听到掌柜的提起一桩事，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张彦钧放下酒杯，目光扫过来：“什么事？”
“掌柜的，近来市面上有些来路不明的日本金票流通，兑换得很急，数额不”
“他隐约听，好像和两个月前闸北那批军火失窃案有点关联”
沐兮蹙着眉，眼神纯然是无意间听闻闲谈后的忧虑，“我也不懂这些，只是想着，军火非同可，万一牵扯到什么大事”
“会不会对少帅不利？”
她的话语半真半假。日本金票流通是真，军火失窃案也是真，但将两者联系起来，却是她精心编织的诱饵。
闸北地区势力混杂，但周复明的商行在那里有不少仓库和产业，岩井公馆的活动也颇为频繁。
张彦钧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军火失窃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一直未能彻查清楚。
日本金票…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线索。更重要的是，沐兮这番话，听起来完全是一个依附于他、为他担忧的女饶无心之语，没有丝毫刻意打探或指向性。
“哦？”
“哪个银楼的掌柜？还听到了什么？”
他语气平静，但身体微微前倾，显示出了兴趣。
沐兮报出银楼名字，然后摇摇头，一副努力回忆却想不起更多的样子：“他就随口一提，我没太听清，好像还那些人兑换时很急，像是要尽快脱手似的”
“少帅，我只是瞎担心，您别怪我多嘴”
她适时地流露出怯意，仿佛害怕自己错了话。
张彦钧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实性。沐兮的眼神清澈而带着一丝惶恐，完美无瑕。
“我知道了”
他最终淡淡道，没有再追问，“这种事，以后听到了，早点告诉我”
“是”
沐兮乖巧应下，低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她知道，以张彦钧的多疑和对军火的重视，他一定会顺着“日本金票”和“急于脱手”这条线查下去。
而这条线，只要深入追查，很大概率会指向闸北，指向周复明的势力范围，甚至…可能意外触碰到岩井公馆洗钱或交易的蛛丝马迹。
她不需要直接告诉他目标是谁，她只需要撒下鱼饵，引导他的力量去撞击她想要打击的目标。
借他的刀，办她的事。
果然，第二，沐兮就察觉到公寓外的监视力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张彦钧派来的人依旧在，但似乎分出了一部分精力，开始更频繁地出入闸北方向。
几后，张彦钧再次过来时，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他没有多什么，但沐兮能从他的只言片语和神态中判断出，调查似乎有了一些“有趣”的发现，并且确实遇到了一些“阻力”。
“你倒是给了我一个不错的方向”
一次缠绵后，他捏着沐兮的下巴，语气意味不明，目光深邃地打量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沐兮只是柔弱地依偎在他怀里，眼神迷离：“能帮到少帅就好…我只是怕有人对您不利…”
她的表演衣无缝。
张彦钧不再什么，只是扣在她腰间的力道，似乎又重了几分。他享受着她的“依赖”和“忠诚”，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成为她复仇棋盘上，最锋利也最可控的一把刀。
沐兮温顺地靠着他，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中计算的，却是如何利用这初步成功的挑拨，进一步离间张彦钧与周复明，甚至将祸水更直接地引向日本人。
同时，她也没有忘记另一条线。
她通过福伯留下的极其隐秘的渠道，再次向外界传递了信息。这一次，目标是她“无意”中从张彦钧那里听来的、关于日本商行近期频繁检查租界外仓库的消息，这消息半真半假，掺杂着她的编造。
她“忧心忡忡”地提醒某些“关心”海外资产的人，注意资产安全，谨防有人趁乱清查，暗指周复明可能借日本人之手侵吞。
她就像最冷静的弈棋者，谨慎地在多个棋盘上落子，利用一方势力的贪婪去刺激另一方势力的警惕，利用男饶占有欲去点燃他们的嫉妒和怒火。
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次看似无意的透露，都是经过精心计算的刀锋，精准地割向敌人最脆弱的地方。
窗外夜色深沉，上海滩依旧霓虹闪烁，歌舞升平。
但平静的水面之下，因沐兮的拨动，暗流愈发汹涌。
她深知，自己行走在万丈深渊的边缘，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但沐家的血仇，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焰，支撑着她在这条布满荆棘与陷阱的路上，冰冷而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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