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寂静的谈话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他和年轻记录员的惊骇神情清晰地封存在里面。他办案十几年，审过的处级干部能凑两桌麻将，见过的刺头和滚刀肉不计其数，可从未有一个人，能像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样，在被组织调查的谈话室里，反客为主，用几句看似不经意的话，掀开一张足以让江州市官场地震的巨网一角。
周大海。
这个名字像一颗深水炸弹，在王建国的心湖里掀起滔巨浪。那不是他这个的市纪委处长能轻易触碰的存在。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趟手到擒来的差事，查一个副科级干部收受礼品，人赃俱获，简单明了，能迅速结案。可现在，案子还没开始，就被林默引向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那个年轻的记录员，手中的笔已经停了快一分钟，嘴巴微张，显然还没从那段信息量爆炸的陈述中回过神来。
王建国不愧是老纪检，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他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两声，将记录员和自己从震惊中唤醒。
“林默同志，你的这些情况，我们会记录在案，组织上会进行核实。”王建国重新靠回椅背，试图夺回谈话的主动权，语气变得严肃了几分，“但是，我们今谈话的主题，是这盒茶叶。你的那些猜测，没有证据，不能作为你持有这盒茶叶的合理解释。我再问一遍，李鬼祟把茶叶给你，你为什么收下？”
他把问题又拉了回来，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把偏离轨道的猎犬强行拽回正途。无论你扯出多大的老虎，眼前这只兔子的事，必须先清楚。
这是阳谋，也是程序。
林默看着王建国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心中了然。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不会被轻易带偏节奏。他知道，如果自己继续在周大海的问题上纠缠，就会坐实“对抗调查、转移视线”的印象。
他必须回到茶叶本身。
而就在这时，他脑海中那个已经给出过一次警告的【情绪剧本】，再次疯狂刷新。这一次，紫色的光芒柔和而狡黠，不再是之前那种决绝的危险福
【紫色剧本-乾坤挪移牌】：切换人设，从“深不可测的控局者”瞬间变为“纯良无辜的傻白甜”，用最离谱的逻辑，构建最坚固的防御。
林默脸上的那丝洞悉一切的嘲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委屈和茫然的无辜。他扶了扶黑框眼镜，身体微微前倾，眼神清澈得像山间的泉水，仿佛刚才那个口吐惊雷、布局深远的人根本不是他。
“王主任，您误会了，大的误会啊！”
他这一嗓子，把王建国都喊得愣了一下。这画风转变得也太快了，简直是从《教父》直接跳到了《憨豆先生》。
“李主任他……他没把茶叶给我啊。”林默一脸诚恳，甚至带着几分替领导着想的急切，“您想，我就是一个刚进单位没多久的新人，平时的工作，除了整理档案，就是负责给科室几个领导的开水瓶灌满水，保证他们随时有热水喝。这茶叶一看就这么贵重，上面还写着‘非卖品’，我怎么敢要？我配吗？”
他摊开双手，那表情，那语气，简直是“傻白甜”三个字的具象化身。
年轻的记录员嘴角抽动了一下，强忍着没笑出声。
王建国眉头紧锁，感觉自己的思路有点跟不上了。
林默看火候差不多了，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核心逻辑：“那李主任把我叫过去，把茶叶往我手里一放，他办公室地方，客人来来往往的，怕碰坏了，让我先替他‘保管’一下。他我那个研究室，地方偏，没人去，最安全。您，领导的命令，我能不听吗？领导信任我，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我保管，我能不接着吗？”
他越越激动，仿佛自己受了大的冤枉。
“所以，王主任，这茶叶，从头到尾都是李主任的，我只是一个负责保管开水瓶顺便保管一下茶叶的。我的职责，就是确保它完好无损，等主任什么时候想喝了，我再原封不动地给他送回去。您要是不信，可以去查，那茶叶的包装，我连动都没动一下！”
一番话完，他眼巴巴地看着王建国，眼神里充满了“组织请一定相信我”的纯真。
“噗……”
旁边的记录员终于没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又赶紧用咳嗽掩饰了过去，憋得满脸通红。
王建国感觉自己的血压又开始往上涌了。
保管？
这是他听过的，最清新脱俗，也最无懈可击的解释。
你他在撒谎？可他的每一个细节都合情合理。一个新人，被领导安排“保管”贵重物品，他敢拒绝吗？这在机关单位里，简直是经地义。
你他没撒谎？可这套辞也太鬼扯了。谁会信一个副主任会把一盒茶叶交给一个新人“保管”？
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法律和纪律层面，林默的这番话，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他没有收礼，他只是“保管”。皮球被他用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狠狠地踢回给了李鬼祟。
现在，轮到李鬼祟来解释了。他到底是“赠予”，还是“委托保管”？
如果他承认是“赠予”，那他就坐实了收礼再转送，试图腐化年轻干部，罪加一等。
如果他顺着林默的话，承认是“委托保管”，那行，这茶叶就跟林默彻底没关系了，纪委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再处理林默。
王建国看着林默那张纯良无害的脸，心里第一次升起了一股寒意。这子，太可怕了。
他能在杀机四伏的审问中，精准地找到那个唯一的，能让自己毫发无韶脱身的逻辑奇点。他前一秒还是挥斥方遒的棋手，后一秒就能变成人畜无害的绵羊。这种对人设的瞬间切换能力，这种将复杂问题简单化、荒诞化的能力，根本不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该有的。
这是一个生的……官场上的怪物。
“咳。”王建国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尴尬又诡异的气氛。他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从林默把“保管开水瓶”的逻辑抛出来的那一刻，关于茶叶的这条线，就已经断了。
他深深地看了林默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欣赏，有忌惮，还有一丝哭笑不得。
“行了，林默同志，今就到这里。”王建国站起身，“你的这些情况，我们会去核实。茶叶，暂时由我们封存取证。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你不可以离开江州市，要随时保持电话畅通。”
“好的好的，我一定配合组织！”林默立刻站起来，点头哈腰，像个终于得到老师表扬的学生。
王建国没再理他，转身对记录员了一句：“你送林默同志回去。”
然后，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对另一个守在门外的工作人员吩咐道：
“去，把地方志办公室的李鬼祟副主任，请过来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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