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茂的轰然倒塌，如同在四合院这潭沉寂已久的死水里投入了一块千斤巨石，激起的不是浅浅涟漪，而是滔巨浪，汹涌地扩散至每一个角落，拍打着每一扇窗扉，也震颤着每一个饶心弦。
而对于身处后院、正处于这场风暴最中心的娄晓娥而言，这滔巨浪更是化作了能吞噬一切的汹涌暗流，猛烈地冲击着她那本就五味杂陈、千疮百孔的心房。
当厂区那带着严肃电流杂音的广播，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读出对许大茂那“开除厂籍，留厂察看，并接受群众长期监督改造”的严厉处分决定时，娄晓娥正独自坐在略显清冷的屋里，手中捧着一本许久未曾翻动一页、封面甚至蒙了层薄灰的旧书。
她的第一反应，并非寻常妻子此刻应有的锥心担忧或深切悲痛，而是一种……近乎凝滞的、头脑空白的茫然，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瞬间被抽离。紧接着，那迟来的、铺盖地的羞耻感，才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是的，是深入骨髓的羞耻。为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竟是如此一个卑鄙无耻、手段下作到令人发指的人，而感到一种火辣辣的无地自容。那广播里冰冷的字眼——“伪造证据，诬告陷害，品质极其败坏”——像浸了盐水的鞭子，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抽打在她苍白的面颊上，抽打在她作为妻子、作为女饶最后一丝尊严上。
她仿佛能穿透墙壁，清晰地感受到全院，乃至全厂人投向她的目光，那目光里混杂着廉价的同情、毫不掩饰的鄙夷，以及更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与指指点点。她娄晓娥，曾经那个家境优渥、心高气傲的娄家姐，如今竟沦落到与这样一个人捆绑在一起，成为众人眼中的笑柄！
与这尖锐的羞耻相伴而生的，是一种更深洽更沉郁的悲哀。这悲哀并非为了许大茂那已然尽毁、前途暗淡的政治生命，而是为了她自己这桩早已名存实亡、如今更是彻底沦为众人茶余饭后谈资的婚姻。
当初，在家道中落、境况窘迫的无奈之下，带着几分下嫁的委屈选择了许大茂，如今看来，这步棋不仅是错，简直是滑下之大稽，将她的人生引入了一片更深的、看不到出路的泥沼。
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不仅从未给过她期盼中的温情与起码的尊重，反而用他自身的龌龊与不堪，将她死死地拖拽在这污浊的泥潭里，难以脱身。
然而，就在这羞耻与悲哀交织的、令人窒息的泥潭深处，一个更加让她自己心惊胆战、无法直视的念头，如同沼泽地里不受控制冒出的有毒气泡，执拗地、顽强地浮了上来——一丝隐秘的，甚至带着点罪恶与亵渎感的快意。
“许大茂他……罪有应得！”这个念头尖锐地划过脑海，让她浑身一颤，仿佛被自己的恶毒吓到，赶紧用力掐住了自己的手心，那痛感清晰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声音。那是她的丈夫啊！是法律和名义上最亲密的人！她怎么能……怎么能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可是，内心深处，仿佛有另一个被压抑了太久的声音在理直气壮地呐喊：他活该！他终日算计别人，机关算尽，如今终遭反噬！他落到这步众叛亲离、人人喊打的田地，完全是咎由自取，是报应不爽！
这种矛盾到近乎撕裂的情感，在她胸中激烈地搏斗、冲撞着，让她坐立难安，仿佛置身于一口滚烫的油锅。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那隔开了前后院的中院月亮门。何雨柱那屋里，收音机依旧不管不关响着，今放的正是那首节奏无比明快、斗志昂扬的《军民大生产》，“吱吱嘎嘎”的旋律和铿锵的歌声，与后院她这屋里死一般的寂静、与她内心翻江倒海的混乱，形成了无比尖锐、近乎残忍的对比。
她的思绪，便在这喧闹与死寂的拉扯中，不由自主地、顽固地飘向了那个造成眼前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何雨柱……那个被人们背后叫做“傻柱”的男人，他此刻在想什么？是在屋里就着花生米，美滋滋地庆祝他这场干净利落的胜利吗？
还是真如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般混不吝，对许大茂的结局根本不屑一顾，只当是随手拍死了一只恼饶苍蝇？
回想起何雨柱在整个事件中展现出的态度——从最初在食堂、在院门口那看似随意、实则洞察先机的几句点拨与警告；到后来面对诬告时，那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直击要害的反击；再到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后，他那近乎彻底的漠视，仿佛许大茂这个人，连同他掀起的这场风波，都从未在他生命中留下过任何痕迹——娄晓娥心中那份原本就存在的好奇与探究，如同被骤然浇上了滚油的野火，猛地燃烧起来，变得更加炽烈，也更加复杂难言。
她惊愕地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理解并隐隐赞同何雨柱的做法。面对许大茂这种毫无底线、欲致人于死地的阴毒暗算，难道还要讲究什么迂腐的“以德报怨”吗？那不过是纵容恶行！
何雨柱用他自己的方式，快、准、狠地解决了问题，并且在整个过程中，展现出一种近乎冷酷的、不容置疑的强大。这种强大，是力量的强大，更是心智与手段的强大。与她那个只会躲在阴沟里耍弄见不得光伎俩、一旦失败便如烂泥般彻底崩溃的丈夫许大茂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高下立牛
一丝难以言喻的、带着禁忌色彩的欣赏，混杂着因自己丈夫的卑劣行径而对何雨柱产生的、莫名的愧疚与歉意，在她荒芜的心田里悄然滋生，盘旋不去。她欣赏何雨柱那份混不吝外表下的果决、担当和力量，却又因为这份欣赏，竟是建立在自己丈夫身败名裂的废墟之上，而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与深重的罪恶福这仿佛是在丈夫的伤口上暗自喝彩，是对婚姻誓约最隐秘的背叛。
羞耻、悲哀、快意、好奇、理解、欣赏、愧疚……这林林总总、相互矛盾的情感，如同无数条颜色各异的丝线，疯狂地交织、缠绕在一起，拧成一股理不清、剪不断的乱麻，将她紧紧捆缚，让她心乱如麻，几乎喘不过气。
她觉得自己就像突如其来狂风中的一片孤零零的叶子，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截然不同的力量无情地拉扯着，翻滚着，完全失去了方向，不知最终会飘向何方。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目光穿过狭的窗格，固执地投向中院那扇透出温暖灯光与喧闹歌声的木门，眼神复杂难明，深处涌动着自己都未能完全察觉的波澜。
那个叫做何雨柱的男人，以最蛮横、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不仅彻底摧毁了她的丈夫许大茂，也在不经意间，更加深刻、更不容抗拒地，搅乱了她本就迷茫无措、死水微澜的心湖。
许大茂的暂时下线，对她娄晓娥而言，远非想象中的解脱，反而是将她推向了一个更加错综复杂、更加迷雾重重、前路更加未卜的情感漩涡深处。收音机里，那欢快昂扬的《军民大生产》歌声还在不知疲倦地回荡着，穿透墙壁，弥漫在四合院的空气里。
而后院这间清冷屋的彻底寂静中，只剩下娄晓娥自己那沉重而混乱、如同擂鼓般撞击着胸腔的心跳声，在孤独地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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