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时宇的钢笔尖悬在合同上，墨水滴落成黑斑。第三份文件了——他总在“乙方责任条款”处停顿，纸面浮现的却是林汐妍病历单上的诊断：“急性应激性障碍伴幻觉”。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像铁轨的铆钉，一颗颗钉进他太阳穴。
“肖总？”秘书第三次敲门，声音心翼翼，“市场部在等您确认北极星的竞品分析。”
他猛然回神，钢笔划破纸页，裂痕从“违约赔偿”一路延伸到签名栏。投影屏上的数据图表扭曲成铁路纵横线，某处坐标突然跳出林汐妍用红笔圈过的数字：0321。那是文化馆爆破方案被否决的日子，也是她发病时反复刻在墙上的代码。
“会议取消。”他扯下领带，抓起车钥匙。后视镜里，西装革履的男人眼下一片青黑——像极帘年在军校接到紧急任务时的模样。车子本该开往医院，却鬼使神差拐向城郊的老铁路宿舍区。
肖父裹着毛毯坐在藤椅上，手边是雾化器和一沓泛黄的铁路设计图。肺炎让他呼吸声粗重，可仍固执地打磨一枚铜质轨枕模型。“轴承该上油了。”他指了指工作台上的火车头模型——那是肖时宇高中时的手工课作业。
肖时宇沉默地拆开模型。齿轮间卡着半片干枯的蓝花楹花瓣，边缘蜷曲发黄——是林汐妍当年夹在他军校课本里的。
“潘叙白北极星在收购媒体？”肖父用放大镜检查轨道接缝，咳嗽声闷在胸腔里，“周凛还是老套路，舆论战加技术剽窃。”
“没事的，爸，我能处理。”肖时宇将花瓣悄悄塞进衬衫口袋，那里还装着林汐妍撕碎的素描纸屑。
厨房飘来糖醋排骨的香气。肖母端着汤锅出来，围裙沾着面粉：“时宇，帮我把琴房的节拍器拿来。”
琴房挂着林汐妍设计的蓝花楹挂画，紫蓝色花瓣晕染着金粉。肖母调试提琴时突然问：“她今，好点了吗？”
琴弓在弦上打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您怎么……肖时宇攥紧节拍器发条，金属齿痕硌进掌心。窗外的蓝花楹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极了林汐妍撕碎病历单时的声响。
你爸修了五十年铁路，听声就知道哪颗铆钉松了。肖母拉出一串《茉莉花》旋律，琴弓扫过泛黄的乐谱——某页夹着肖父年轻时穿工装的照片，那年周凛在董事会上掀桌子，你爸否决方案是老古董挡财路，结果你爸当着他的面把爆破模型砸进水泥墩里。她突然停下琴弓，知道他什么吗？
铁轨底下压着人命，不是你们算利润的Excel表！
肖时宇猛地抬头。父亲从未提过这段往事。
后来周凛派人往咱家信箱塞恐吓信，肖母轻抚琴弦，你爸肺炎咳血，还蹲在铁道边守了三三夜。我抱着发烧的你去医院，他浑身煤灰冲进急诊室，第一句话是第七根轨枕的螺栓补上了她的指尖点零乐谱上的休止符，你现在的眼神，和他当年一模一样——好像全世界都得靠你一个人死撑。
节拍器突然卡住。肖时宇的指节泛白：如果我才是那个隐患呢？我让她等了五年，现在连她的病都……
肖母按住他的手，琴茧摩挲着他腕上被林汐妍抓破的伤痕：那年你爸差点被撤职，我问他后不后悔。他铁轨能重修，良心锈了就焊不回来她突然翻开乐谱最后一页，褪色的铅笔字写着1995年的日期，这是你第一次学提琴的日子。你抱着琴哭了一下午，因为调不准F大调的音——可现在呢？
窗外有火车鸣笛掠过。肖母将琴弓塞进他手里：去拉错几个音吧，时宇。完美救不了任何人，但真心可以。
肖时宇怔怔看着琴弦上映出的自己——领口歪斜，眼底血丝纵横，比当年在军校负重集训时更狼狈。他突然想起林汐妍发病时的话：你的手表停了……可我的心跳还在倒计时。
肖母从铁盒里取出颗柠檬糖，糖纸印着90年代的铁路logo：“你第一次带她来家里，偷了我半盒糖塞给她。”
肖时宇盯着糖纸上融化的“Lx”缩写。那晚林汐妍把糖吐在他手心，抱怨太甜，眼睛却笑得像月牙。
“她现在……连我买的柠檬茶都砸。”
“那就换种糖。”肖母将糖纸折成纸飞机，“你爸追我时，送过煤渣饼——因为我喜欢火车鸣笛的声音。”
纸飞机撞上树干，惊落一地蓝花楹。肖母突然严肃：“时宇，保护好她。不是用你挡子弹的方式，是用这里——”她点点他心口。
回程时，肖时宇绕道文化馆。废墟中的蓝花楹树苗已经抽芽，树坑里埋着林汐妍设计的LoGo模型。他摘下停摆的手表放入铁盒，连同那颗90年代的柠檬糖一起埋进土里。
手机突然震动。医院App弹出提醒：【患者林汐妍于17:23分撕毁约束带，现处于一级监护状态】。
他踩下油门的瞬间，仪表盘闪过一道微光——副驾驶座上，五年前林汐妍遗落的发卡亮起荧光，齿轮纹路指向文化馆地下室的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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