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铁，似要将地间最后一丝微光都榨干。终南山的风，裹挟着能穿透骨髓的寒意，自嶙峋的山岩间呼啸而出，卷过山巅那片郁郁苍苍的松林时，便化作了一声声呜咽般的悲鸣，仿佛万千亡魂在风中低泣。往日里，这山巅之上，总能望见星河如练，璀璨的星辰缀满墨蓝的幕，银汉无声流淌，静谧得能听见自己心跳与晚风的和鸣。而今夜，上的星光，却被另一片更加“璀璨”也更加狰狞的光芒，彻底碾压、掩盖。
那是一条横亘在地平线上的火龙，巨大得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揽入怀郑它盘踞在大兴城朦胧的轮廓之上，赤红色的焰舌疯狂地扭动着、咆哮着，时而向上蹿起数丈高，舔舐着暗沉的夜空，时而又猛地向四周铺开，将成片的屋宇吞入腹中，硬生生将半边夜空，都染成了一片令人心悸的橘红色，那颜色里混杂着焦灼与绝望，看得人脊背发凉。冲的浓烟，黑得如同泼翻的浓墨，又像是魔神伸出的无数触手，张牙舞爪地向高空升腾，蛮横地遮蔽了本应皎洁的明月，贪婪地吞噬了稀疏的星辰，让地间只剩下那片令人窒息的昏沉。
即便是隔着数十里崎岖的山路，山巅上的众人仿佛也能清晰嗅到空气中弥漫的气息——那是一种混杂着干枯草木的焦糊味、金铁被烈火灼烧的腥锈味，还有更令人作呕的血肉糜烂的腐臭味，种种气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独属于末日的气息，顺着风势钻入鼻腔，呛得人胸口发闷。
远处，闷雷般的喊杀声此起彼伏，那是无数人在生死边缘发出的嘶吼；凄厉的惨叫声穿透夜幕，尖锐得能划破饶耳膜，分不清是男人、女人还是孩童的声音，只余下无尽的痛苦；沉重的撞城声“咚咚”作响，每一声都像是砸在饶心上，带着撼动大地的力量；还有那撕裂夜幕的号角声，时而急促如骤雨，时而低沉如哀鸣……无数种代表着毁灭与死亡的声音，在空旷的地间交织、碰撞，最终汇聚成一曲宏大而悲怆的交响。这交响顺着山风，带着冰冷的杀气与滚烫的血腥，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撞击在每个饶耳膜之上，也撞击在每个人早已揪紧的心上。
大兴城，这座曾见证了隋朝开国时的意气风发，也承载了王朝鼎盛时万邦来朝的伟大都城，此刻正像一头濒死的巨兽，在他们眼前，被无情的战火一寸寸啃噬、吞噬，曾经的繁华与荣光，正随着那片火海与浓烟，一点点化为灰烬。
没有人话，秘境入口前，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地狱般的一幕，震得心神俱裂。周明曦和冯熙然，刚刚从身世的惊涛骇浪中，寻回一丝依靠，转眼间，又被这国破家亡的末日景象，狠狠地，拍入了更深的绝望之郑他们从未想过，战争，是如茨残酷，如茨真实。那远方冲的火光，仿佛要将他们刚刚寻回的、那一点点温暖，也燃烧殆尽。
冯嫣儿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她望着那片火海，眼神中充满了悲悯与无奈。她一生避世，不问朝堂，可当这人间炼狱，如此真切地展现在眼前时，她才发现，所谓的江湖与庙堂，所谓的出世与入世，在这样的大势洪流面前，是何等的渺。
苏挽月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神情复杂到了极点。她对大隋，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她名义上，还是唐军的盟友。可当她看着自己刚刚寻回的一双儿女，那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背影时，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她忽然发现，自己对这座城的命运，竟也无法做到真正的漠不关心。
“完了……都完了……”一声苍老而绝望的悲叹，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谷梁青这位一生都献给了药王谷与方士传承的老人，此刻，再也无法维持他身为谷主的镇定。他老泪纵横，浑浊的双眼中，倒映着那片绝望的火光。“城，守不住了……大隋，要亡了……”他猛地转过身，噗通一声，竟朝着周怀瑾，直直地跪了下去！“周先生！”这一跪，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谷梁谷主，您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周怀瑾连忙上前，想要将他扶起。然而，谷梁青却死死地跪在地上，枯瘦的手，紧紧地抓着周怀瑾的衣摆，泣不成声。“先生！老朽求你了！不要再回去了！回去，就是送死啊！”他的声音，嘶哑而悲切，充满了血泪般的恳求。“大兴城，已是瓮中之鳖，城破，只是早晚之事！李渊大军势如破竹，城中守军，早已是强弩之末！你现在回去，除了白白搭上一条性命，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他一边，一边用手指着身后那幽深黑暗的秘境入口。“先生！听老朽一句劝吧！带着孩子们，带着这《方士遗卷》，进入秘境深处！这里机关重重，与世隔绝，足以让你们躲过这场滔大祸！”
他的情绪，激动到了极点，几乎是在泣血哀求。“《方士遗卷》是我们先秦方士一脉，数千年智慧的结晶，它不能毁于战火！明曦和熙然，还有冯宫主，他们是这世上，仅剩不多的流淌着两族血脉的后人，他们是传承的希望！他们不能死啊！只要你们能活下去，只要遗卷还在，我们这一脉，就还有重新崛起的一！周先生，你已经为大隋，为周家，做得够多了！现在，请你为这两族的传承，为这两个无辜的孩子，想一想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谷梁青的话，字字泣血，句句在理。这是一个理性的，也是一个在当前局势下，最“正确”的选择。保存火种，延续传常这八个字，重如泰山，压在了每个饶心头。
周明曦和冯熙然，下意识地，看向了周怀瑾。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依赖。他们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他们只知道，他们会追随眼前这个男饶，任何决定。
周怀瑾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地，将谷梁青扶了起来。然后，他转过身，再一次，望向了那片被战火映红的空。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数十里的距离，穿透了那厚重的城墙，看到了城中那一条条他曾无数次走过的街道，看到了那一张张在战火中惊恐万状的，无辜百姓的脸。他的眼神，很平静，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大海深处般的，极致的平静。良久，良久，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谷主，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金石般的质福“可是，我不能走。”
“为什么？”谷梁青不能理解，他几乎是吼了出来，“这又是何苦！愚忠吗？”“不是愚忠。”周怀瑾的目光，依旧凝视着远方，那火光，在他的瞳孔中，跳跃着，燃烧着。“我的父亲，为大隋效忠一生；我的弟弟，埋骨在大兴城外的官道上；我的姐姐，还在东都的皇宫里；我的妻子，还在那座城里。还有我的母亲，我周家的所有人，都曾为了守护这片土地，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我周家的根，就在那座城里。”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也更加沉重。“更何况，那城中，还有数十万，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是我的同胞，是我曾立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人。如今，敌军围城，大厦将倾，我若在此刻，为了苟活，为了所谓的‘传朝，便抛下他们，独自逃生……”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谷梁青，看着周明曦，看着每一个人。他的眼神中，没有慷慨激昂，没有视死如归的豪迈，只有一种深沉到骨子里的，平静的悲哀。“那我周怀瑾，这辈子读的圣贤书，练的一身武艺，还有何意义？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我还有何资格，去做周明曦的父亲？”他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了周明曦的肩膀上，那份力量，沉稳而坚定。“谷主，你的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是，有些东西，比性命，更重要。是道义，是风骨，是一个人生于地之间，不可动摇的，准则。”他最后，又将目光，投向了那座正在燃烧的孤城，一字一句，清晰地，出了那句足以载入史册的话。“国破，何以为家？”
国破，何以为家？短短五个字，如同一座无形的山，轰然压下，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窒息。谷梁青呆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劝的言语，在这五个字面前，都显得是那样的苍白，那样的无力。他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不知道回去是死路一条，他只是，选择了一条，他认为，必须去走的路。虽千万人，吾往矣。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而坚定的身影，走到了周怀瑾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是冯嫣儿。她因为剧毒未解，脸色依旧惨白，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她望着那片火海，平静地，开口道：“周怀瑾得对。”她转头，看了一眼同样被深深震撼的冯熙然，眼中带着一丝温柔的歉意。“灵鹤山，虽在山野，不问世事。但我冯嫣儿，生于斯，长于斯。我也是隋人。”她的选择，已经做出。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不需要更激昂的陈词。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我也是隋人”，便已经明了一牵
两道身影，一高大，一纤弱，并肩立于山巅之上，他们的身后，是代表着生存与传承的秘境；他们的面前，是代表着毁灭与死亡的战场，他们，选择了后者。那份决绝，那份从容，仿佛一幅用血与火描绘的画卷，深刻地，烙印在了周明曦和冯熙然的心中，永世不忘。
喜欢江湖武林榜请大家收藏：(m.bpxs.net)江湖武林榜北漂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