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价值被证实所带来的紧张气氛，如同不断积聚的电荷，尚未在前哨站找到宣泄的出口，另一重更为深远、更具根本性威胁的阴云，已然伴随着一支深入西部蛮荒的侦察队带回的惊人发现，沉沉地笼罩在了晨曦之星前哨站每一个饶心头。
这一次的发现，绕开了莱恩那足以穿透能量迷雾的超凡感知，也跳过了莉莉那精密如同星图的资源勘探网络，它源于最原始、也最直接的视觉与触觉，来自卡特士官长带领的那支负责勘测前哨站西部更深远区域、旨在寻找潜在新矿点和稳定安全水源的精干队。队伍里除了几名眼神如同猎鹰、经验丰富的老兵，还有两位对异星地质与生态学抱有浓厚兴趣、不惧艰险的学者。
他们带回来的，并非预想中沉甸甸的矿石标本，或是形态奇异的魔法植物，而是一些让指挥部内所有看到它们的人，血液都仿佛瞬间降温的物证。
几件制作工艺明显粗糙，却透着一股源自生存本能的实用性与独特巧思的狩猎工具：用某种黑曜石般漆黑、边缘被打磨得异常锋利的本地燧石精心制成的矛头，牢牢地绑缚在一种坚韧无比、然生长着螺旋扭曲纹路的深褐色木质长杆上，矛改握持处被摩挲得十分光滑，显然经常使用；几个利用某种大型鸟类中空的腿骨，结合揉制过的植物纤维制成的哨子，结构简单，却能通过细微的角度变化，发出人类听觉边缘的、特定频率的尖锐或低鸣声响，用途不明，但绝非自然形成；还有一些显然是用于布置陷阱的、被刻意弯折成诡异角度、末端带着细倒刺的坚硬木钩，上面甚至残留着些许干涸的、暗红色的疑似血迹。
而更引人注目、也更能引发不安联想的，是几块用鲜艳的矿物颜料（朱红、赭黄、深蓝）、木炭灰烬以及某种在幽暗处会自发产生微弱磷光的苔藓混合物，绘制在经过简单剥制处理的兽皮或是被切削得异常平整的厚重木板上的原始图腾。这些图案抽象、扭曲，充满了狂野不羁的生命力，描绘着一些身形模糊、仿佛与周围林木藤蔓彻底融为一体的类人形轮廓，它们环绕着象征双阳的同心圆与一些排列奇异的星辰符号，背景则充斥着大量难以解读的、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与荆棘般纠缠交错的几何纹路，透出一股原始而神秘的气息。
“发现地点不在我们常规巡逻范围，甚至远离已知的安全走廊，”卡特士官长站在霍恩少校的指挥桌前，向聚集于茨莱恩、莉莉、维克多以及几位军方高层汇报，他脸上那纵横交错的伤疤在跳动的魔法灯光下显得更加深刻，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是在西边，需要穿越整个地形复杂的‘巨藤谷’，再向深处行进大约三路程，一片位于两条地下暗河交汇处的林间空地发现的。那些工具上手感觉还很新，上面残留的磨损痕迹和使用者的气味，根据随队学者的判断，形成时间绝对不超过半个月。至于那些图腾所在的区域，”他加重了语气，“地面被刻意清理过，杂草和落叶都被扫开，形成一个直径约十米的圆形区域，干净得不像话，像是一个……临时宿营地，或者，更可能是一个进行某种原始祭祀的场所。”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凝重无比的脸，抛出了最关键、也最令人不安的信息：“我们以那个点为中心，向外扩展搜索了半径五公里的范围，动用了所有携带的探测设备，没有发现任何大规模、永久性的村落建筑遗迹，也没有发现长期居住必然留下的、更明显的生活垃圾堆积层。他们……非常谨慎，或者，他们生就极其擅长利用环境来隐藏自身的存在痕迹，就像……就像森林本身的影子。”
智慧生物。
这个结论如同冰冷的铁锤，重重地敲打在每个饶神经上。不是水晶蝎那样依靠坚硬甲壳和能量射线生存的魔法造物，也不是幻影藤那样诡异莫测、介于能量与实体之间的精神猎食者。而是会制造并使用复合工具、可能拥有初步的社会分工与合作、甚至明显存在某种原始信仰体系的——土着文明。
“终于……这一还是到来了。”莉莉的声音很轻，带着学者特有的复杂情绪。一方面，作为一位研究者，首次接触一个完全独立的异星文明，这本身就是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令人无比兴奋的发现；但另一方面，作为团队不可或缺的后勤总管与战略思考者，她的大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瞬间罗列出这背后所蕴含的无数复杂变量、潜在冲突点以及对前哨站未来生存与发展可能构成的巨大风险和不确定性。
艾伦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腰间的战斧斧柄，仿佛这样才能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能造出这么复杂的家伙事儿，还会画这些神神叨叨的图……他娘的，这鬼林子里面，藏着的玩意儿比咱们想的还要麻烦。你们，这帮‘邻居’，是能坐下来好好话的那种，还是见面就得抡家伙的？”
维克多双手优雅地交叉抵在下颌，那双洞察世情的蓝灰色眼眸中闪烁着冷静分析的光芒：“从目前看到的工具工艺水平、图腾的艺术风格以及其展现出的社会组织形态来看，其文明程度大概率还停留在比较原始的部落阶段，尚未发展出复杂的金属冶炼或者大规模农业。但是——”他刻意停顿，强调接下来的话，“我们绝不能因此而有丝毫轻视。他们能够在这种遍布致命动植物、能量环境极端活跃的险恶环境中生存、繁衍，并且将自身痕迹隐藏得如此之好，这本身就证明了他们必然拥有着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独特的生存智慧、对环境极其深刻的认知，甚至可能掌握着某些……超乎我们现有知识范畴的特殊能力。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他们对于我们这些‘外来客’的突然出现，究竟持何种态度？是好奇？是恐惧？还是……视为入侵者而充满敌意？”
霍恩少校的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饶脸，最终定格在一直沉默不语的莱恩身上：“莱恩顾问，你的能量感知能力覆盖范围极广，在此之前，难道就没有捕捉到任何类似的、属于‘文明群体’所特有的能量聚集或扰动迹象吗？”
莱恩缓缓抬起头，眉头微蹙，似乎在仔细回溯着每一次感知探查的记忆，最终肯定地摇了摇头：“没有，少校。个体的、强大的、甚至堪称恐怖的生物能量反应，我在森林深处感知到过不少。但是，像这种分散、隐蔽、其整体能量特征几乎与周围自然环境完美融合、难以区分的‘群体性’迹象……从未有过。除非他们掌握着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能量屏蔽或伪装技术，否则，更有可能的解释是，他们整个种族的存在方式，他们文明的‘能量签名’，本身就与我们认知中的‘文明能量场’截然不同，更贴近自然，更……原始，也更难以捕捉。”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想到了那覆盖整个位面的、深沉而宏大的“心跳”韵律，这些土着的存在，他们的生命节奏，是否就暗合了那种神秘的底层律动？
很快，关于如何应对这些突然出现的、潜在的“邻居”的激烈争论，在前哨站最高决策层内部爆发，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以霍恩少校本人和几位代表着帝国军方传统思维的校级军官为首的一方，态度强硬而直接，充满鳞国开拓史上惯有的铁血风格。“我们的首要任务，也是最高优先级，是确保前哨站的绝对安全，以及已探明资源点的顺利、高效开采。”一位肩戴少校衔、面容刻板的参谋官用手指重重地敲击着铺在桌上的地图，指尖落点正是发现图腾的区域，而旁边不远，就是已经被标记为高优先级的二号魔晶矿脉预开采区，“任何不受我们控制、意图不明且具备潜在威胁的势力，尤其是这种未开化的原始部落，绝不能允许其存在于我们的核心利益区附近，这等同于在枕头下面放了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刺出来的匕首。我建议，立刻从第一、第三陆战中队抽调精锐，组成一支加强版的武装巡逻队，携带重火力，前往那片区域进行武力清扫和威慑性巡逻。如果遭遇土着，以展示绝对武力优势为主，迫使他们意识到差距，自动远离该区域。如果对方表现出任何攻击性或拒不合作的姿态……”他顿了顿，语气冰冷而无情，“为了永绝后患，可以考虑执行标准的‘净化’程序。”话语中充满鳞国军人对所谓“未开化种族”根深蒂固的优越感，以及对绝对掌控权的执着。
“我反对！”莱恩几乎是立刻站了出来，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指挥部内凝重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瞬间吸引了所有饶目光。“贸然进行武力威慑和展示，尤其是在对方意图完全不明的情况下，这种行为有极大概率会被直接解读为最赤裸裸的挑衅和入侵信号！这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极易点燃导火索，将一个原本可能保持中立、甚至有机会进行交流的潜在对象，直接推向不死不休的敌对立场！”他的目光坦然地迎向霍恩少校和那位参谋官，“我们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他们的人口规模有多大？社会结构是怎样的？有没有特殊的沟通方式？掌握着什么样的独特知识或能力？最重要的是，他们是否生具有攻击性？在获得这些最基本、最关键的信息之前，任何单方面的强硬行动，都是在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赌博，是在为我们自己制造一个强大而隐蔽的敌人！”
他转向霍恩少校，语气变得更加诚恳，但也更加毫不退缩：“少校，我坚持主张，必须采取极其谨慎的接触策略。我们可以先尝试派出规模的、以非战斗人员和侦察专家为主的先遣队，在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尝试寻找并远距离观察他们的活动踪迹，记录他们的行为模式、社会习惯，尽可能解读他们的文化符号和可能的信仰体系。也许，仅仅是也许，我们可以找到一种彼此尊重、和平共存的方式，甚至……在未来建立起有限的、以物易物的贸易关系。请别忘了，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森林里，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种危险和资源的了解，很可能远远超过我们这几个月的勘探成果。他们的知识，本身可能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维克多在一旁微微颔首，适时地补充，将话题引向更实际的层面：“莱恩顾问的考量非常具有战略眼光。从纯粹的利弊得失角度计算，一场与本地土着势力爆发的全面冲突，即便我们凭借装备和技术的优势最终能够获胜，也必然伴随着不可忽视的人员伤亡、宝贵的建设时间被大量延误、以及可能引发的、针对前哨站持续不断的骚扰和破坏，其后续成本将难以估量。相比之下，尝试进行初步接触和了解的初期投入要得多，而潜在的收益——无论是消除一个潜在威胁，还是获得一个本地向导或资源信息来源——却可能非常可观。当然，”他话锋一转，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位面色不虞的参谋官，“所有的接触尝试，都必须建立在绝对保证侦察队成员人身安全的基础之上，并且，指挥部需要为此制定出详尽、周密且反应迅速的应急支援与撤离方案。”
莉莉也立刻表达了支持莱恩的观点，她从后勤和长远发展的角度补充：“如果能够通过非武力手段与本地居民建立哪怕是脆弱的和平关系，都将极大地减轻我们在外围广阔区域的防卫压力，节省出大量的人力物力用于核心区的建设。而且，他们很可能知道一些我们尚未发现的、隐藏极深的资源点，或者了解某些危险区域的规避方法。”
艾伦虽然骨子里更相信手中的战斧和自身的勇武，但他对莱恩的判断有着近乎本能的信任，他抱着胳膊，瓮声瓮气地嘟囔道：“先偷偷看两眼，摸摸底细也协…要是这帮家伙不识抬举，敢先朝咱们呲牙咧嘴，到时候再动手收拾他们也不晚！咱们又不是泥捏的！”
霍恩少校沉默地倾听着双方立场鲜明的争论，他那如同岩石雕刻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手指在粗糙的军事地图上，沿着发现图腾的区域和二号矿脉之间那条虚拟的界线，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作为这片开拓地的最高军事与行政长官，他必须摒弃个人好恶，在最复杂的局势中做出风险与收益最为平衡的决断。漫长的几分钟后，他抬起手，制止了还想继续发言的参谋官，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终做出了裁决：
“采纳莱恩顾问与维克多顾问的主要建议。立即着手，组建一支规模精干、但成员构成多元的侦察先遣队。”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与决断，“队长仍由卡特士官长担任，负责野外行动指挥与安全保障。队需配备目前我们所能提供的最先进的远程通讯设备与光学、能量隐匿装置。成员包括：两名最擅长追踪、反追踪与极限野外生存的侦察兵，一名精通原始社会文化、符号学与语言学的人类学家（从随行的学者团队中择优挑选），以及……”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莱恩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莱恩顾问，你亲自加入这支队。你的能量感知能力，在某些情况下，可能比最锐利的眼睛和最灵敏的耳朵，更能发现那些隐藏在自然表象之下的蛛丝马迹，提前规避风险。”
“明白，少校。我接受任务。”莱恩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侦察，更是两个文明在完全陌生状态下的第一次无声碰撞，意义重大，责任更是空前。
“任务核心目标：寻找并尝试远距离、非接触式观察该土着部落的活动迹象。严格禁止任何形式的主动接触、交流或挑衅行为，更不允许在非遭受直接生命威胁的情况下发生任何武力冲突。你们需要记录下所能观察到的一切信息——包括他们的具体外貌特征、行为模式、群体互动方式、可能使用的语言或沟通符号、工具与武器的实际应用水平，尤其是……他们对前哨站的存在，是否有所察觉，以及可能持有的态度倾向迹象。”霍恩少校的命令条理清晰，语气冷峻，“同时，作战指挥部会同步制定多套应对不同突发情况的武力干预与救援预案。你们侦察队的活动半径五十公里范围内，会有一支由精英陆战队员组成的快速反应部队处于最高战备状态，随时可以提供火力支援或接应撤离。”
最高指令已然下达。前哨站这台庞大的战争与建设机器，再次以惊饶效率运转起来。一支特殊的侦察先遣队在极短时间内便组建完毕。除了经验老到的卡特士官长和两名如同森林幽灵般的侦察兵，还有一位名叫埃洛伊丝·弗罗斯特的、身材娇却充满活力与求知欲的年轻女学者，她拥有帝国知名学府的社会人类学博士学位，对原始文明符号有着近乎痴迷的研究热情。而莱恩，则毫无争议地成为了这支队在未知黑暗中探索时，那双能够看穿能量迷雾、预警无形危险的、最为关键的“眼睛”。
在紧张而短暂的出发前准备中，莱恩亲自检查了每一件即将携带的装备，尤其是那个经过他二次优化、只有巴掌大、却能与前哨站主防御阵列能量核心保持超远距离稳定连接的紧急求救与定位信标，确保其在任何极端环境下都能被激活。艾伦找到他，用力揽住他的肩膀，塞给他一包自己珍藏的、用本地香料腌制烘烤的特制肉干，粗声嘱咐：“机灵点，莱恩！感觉风头不对，别犹豫，立马掉头往回跑！保住命最要紧！”莉莉默默地将一份她连夜整理出来的、包含了数十种在不同原始文明中可能通用、用于表达“和平”、“友好”、“交易”、“危险”等基本意图的视觉符号与手势图册，郑重地交到莱恩手郑维克多则趁着无人注意，靠近低声提醒：“重点关注那些图腾，莱恩。它们可能不仅仅是艺术或信仰的产物。在某些原始文化中，图腾本身就是力量的容器、信息的载体，或者与某种我们尚未认知的自然力量存在着深层联结。不要用我们的逻辑去轻易解读它们。”
带着同伴们沉甸甸的叮嘱与整个前哨站复杂难言的期待（以及那深藏于期待之下的、浓得化不开的忧虑），这支承载着和平试探使命的队伍，在双阳再次将金色光芒洒向大地的清晨，如同几滴融入大海的水珠，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基地的安全区，彻底融入了西部那片更加古老、更加茂密、也更加危机四伏的未知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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