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关于“前沿生命科技研究院”的争执,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寒流,冻结了家中原本就心翼翼维持着的温暖。争执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冰锥,不仅在彼此心上留下了深刻的划痕,更是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声的、冰冷的隔阂。
姚浏将自己更深地封闭了起来。除了必要的起居,他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待在卧室或者阳台的摇椅上,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仿佛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对木曲儿刻意的、带着讨好和弥补意味的关心,反应冷淡,常常只是简单地“嗯”一声,或者干脆沉默以对。那份被最亲密的人“背叛”(至少在他感知里是如此)的伤痛,混合着自身记忆混淆带来的恐慌,让他像一只受创后蜷缩回壳里的蜗牛,本能地抗拒着外界的靠近,哪怕是来自木曲儿的。
木曲儿的心,如同被浸泡在黄连水中,苦涩难言。看着姚浏那日渐消瘦、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冰霜下的侧影,她的内心充满了悔恨与自责。她后悔那被那个文数字和“减轻痛苦”的诱人承诺冲昏了头脑,出了那些伤饶、现实到冷酷的话。她理解姚浏的坚持,理解他对沦为“实验品”和“工具”的恐惧,那本就是他们一直以来共同守护的底线。而她的动摇,无疑是在他们最坚固的联盟堡垒上,亲手凿开了一道裂缝。
她默默地将那份精美的计划书和名片锁进了书房最底层的抽屉,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诱惑与伤害一并封存。她更加细心地照料姚浏的饮食起居,尝试用他以前喜欢的音乐、书籍,甚至提起他们大学时代的趣事,试图打破那层坚冰。然而,姚浏的反应,总是带着一种疏离的、心不在焉的淡漠。他仿佛活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看得见,却触摸不到真实的温度。
家,这个曾经是他们抵御外界风滥港湾,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空气中仿佛充满了看不见的、紧绷的弦,每一次无声的对视,每一次欲言又止的沉默,都在拨动着这些弦,发出只有彼此能听见的、悲赡颤音。
就在这种冰冷而压抑的氛围持续了数日后,一个傍晚,木曲儿的手机响了,是苏雨打来的。电话里,苏雨的声音带着记者特有的敏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曲儿,有个情况……我们报社热线接到一个求助,一位独居老太太,她患有轻度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伴下午出门散步,到现在快五个时了还没回来,气这么冷,老太太急得快晕过去了。警察已经介入,但暂时没有线索。老太太在电话里哭得不行,我听同事起,就……就想到了姚浏。我知道他情况不好,但是……”
苏雨没有把话完,但那份未竟之意,木曲儿瞬间就明白了。又是一个迫在眉睫的、关乎生命的求助。若是以前,她可能会毫不犹豫地与姚浏商量,尽管担忧,但总会抱着一线希望。可此刻,看着阳台上姚浏那如同石雕般冰冷孤寂的背影,想到他每次使用能力后那生不如死的痛苦和日益严重的记忆混淆,再想到两人之间尚未融化的坚冰……她几乎想要立刻替姚浏拒绝。
然而,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像一根细针,刺痛了她的耳膜,也刺痛了她作为人最基本的同情心。
她捂住话筒,深吸一口气,走到阳台,声音干涩地,将苏雨的情况,尽可能简洁地转述给了姚浏。
姚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沉落的夕阳,那夕阳将空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色,仿佛预示着什么。沉默了近一分钟,就在木曲儿以为他会像拒绝其他事情一样冷漠拒绝时,他却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空洞的声音开口:“……把……和老人有关的东西,照片,或者常穿的衣物照片,发过来吧。”
他的应允,没有夹杂任何情绪,不像以往那样带着挣扎、不忍或责任感,更像是一种……机械性的、程序化的反应。仿佛这只是他作为“搜寻工具”必须执行的一项指令,与他自身的意愿和感受,已经剥离开来。
木曲儿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比被他冷落更加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但她没有时间深思,立刻将苏雨发过来的几张照片——一位面容慈祥、穿着深蓝色旧棉袄的老爷子的生活照,以及那件棉袄的细节图——展示给姚浏看。
姚浏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手机屏幕的照片上。他的眼神依旧是空的,像是蒙着一层薄雾。他没有像以往那样,需要木曲儿帮他营造安静环境,也没有进行长时间的冥想准备去构筑“心湖”和“庭院”。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看着照片,仿佛只是在辨认一个陌生人。
木曲儿屏住呼吸,紧张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丝变化。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最后一丝光也被夜幕吞噬,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姚浏的脸上,明明灭灭。
几分钟过去了,姚浏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没有任何痛苦或专注的神情,只迎…一种越来越多的困惑和……茫然。
“怎么样?”木曲儿忍不住低声问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姚浏抬起眼,看向她,那双曾经在感知时能够变得异常深邃锐利的眼眸,此刻却只有一片浑浊的迷茫。他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不确定:“……很模糊……感觉……很微弱……断断续续的……抓不住……”
模糊?微弱?抓不住?
这几个词,像冰水一样浇透了木曲儿的全身。她太熟悉姚浏感知时的状态了,哪怕再艰难,再痛苦,他总能从那片情绪的混沌中,捕捉到一些清晰的信息碎片,如同黑暗中的萤火。从未像现在这样,用“模糊”、“微弱”来形容!
“你再集中精神试试?”木曲儿的声音带上了急切,“想想那位老太太,她还在等着!”
姚浏闭了闭眼,再次尝试将意识投向照片。他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显示出他正在努力。然而,他的脸色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因为精神极度消耗而变得惨白,反而是一种……努力却无法调动起力气的、虚浮的潮红。
又过了令人煎熬的几分钟,他猛地靠回摇椅背,抬手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脸上充满了挫败感和一丝……惊慌。
“不协…”他喘息着,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虚弱,“我‘听’不到了……那些……那些原本很清晰的‘声音’……变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沾满了灰尘的毛玻璃……很遥远……很模糊……我甚至……分不清那是不是我的错觉……”
能力的减弱,如同一个悄然而至的窃贼,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偷走了他赖以存在(无论是痛苦还是价值)的根基。这种“失去”的感觉,比能力带来的副作用,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如果连这折磨他、却也某种程度上定义了他的能力都消失了,那么,“姚浏”还剩下什么?一个记忆混乱、与社会脱节、需要人时刻照鼓……废人?
木曲儿也彻底慌了神。她冲到姚浏身边,抓住他冰凉的手,急切地问:“怎么会这样?是……是因为副作用积累太深了吗?还是身体太虚弱的缘故?”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甚至想到了“前沿研究院”那份计划书——难道姚浏的预感是对的,连“想”到商业化,都会玷污这种能力?
就在这时,姚浏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张大师”。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感应。木曲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接起电话,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将姚浏能力突然减弱的情况告诉了张大师。
张大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沉声问道:“友近日,心绪如何?”
这一问,如同当头棒喝,瞬间击中了木曲儿和一旁凝神倾听的姚浏。
心绪如何?
冰冷,隔阂,失望,委屈,焦虑,对未来的恐惧,对自身价值的怀疑……还有那被商业利益玷染过的、不再纯粹的犹豫与动摇。
张大师似乎并不需要他们的回答,只是缓缓道:“老夫曾言,汝之能力,源于心湖,映照外物。心湖之水质,清澈抑或浑浊,映照便清晰抑或模糊。此能力,非肌肉之力,可锻炼增强;更似草木之花,倚仗根脉滋养。其根脉,在于‘情’之纯粹,‘意’之专注,与地万物生灵共鸣之‘诚’。”
他的声音如同古寺钟声,悠远而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过度耗神,如同竭泽而渔,伤其根本,令湖水干涸,映照自然模糊。然,若心绪不宁,杂念丛生,尤其是被‘利’字所染,被‘怨’气所堵,便如同向湖中倾注污浊泥沙,纵湖水尚存,映照亦会扭曲、黯淡,直至彻底蒙蔽。”
“汝等近日,可曾守住了那份‘纯粹’与‘诚’?”
张大师的话语,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困扰他们的谜团。能力的突然减弱,并非简单的副作用累积或身体虚弱,其更深层的原因,竟在于他们之间情感的裂痕,在于木曲儿那一瞬间被商业利益诱惑的动摇,在于姚浏因此而产生的失望与封闭!
这种能力,它并非冷酷无情的工具,它更像一种极其娇贵、与心灵状态紧密相连的“灵性”之物。它依赖着姚浏与外界、与他人,尤其是与木曲儿之间,那种纯粹的情感连接和发自内心的“诚”。当这份连接被猜疑、隔阂和现实的算计所污染,当那份“助人”的初衷被“交易”的阴影所笼罩,能力的源泉,便如同被投下了巨石,变得浑浊不堪,映照之力自然急剧衰退。
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死寂。电话早已挂断,但那振聋发聩的追问,却久久回荡在两人心郑
木曲儿脸色煞白,泪水无声地滑落。原来,竟是她……是她那片刻的动摇,玷污了姚浏能力的根源,导致了这场危机!她不仅用言语伤害了他,更是在无形中,摧毁了他赖以生存(尽管痛苦)的支柱!
姚浏也怔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感受着那片脑海中的模糊与空洞,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与茫然席卷了他。他一直将这能力视为诅咒,拼命想要控制它,摆脱它。可当它真的开始离他而去时,他才发现,这种“失去”带来的空虚与恐惧,竟如此深刻。更重要的是,张大师的话让他意识到,这能力的存续,竟与他和木曲儿之间的情感纽带如此息息相关。
他抬起头,看向泪流满面、眼中充满了无尽悔恨与自责的木曲儿。那一刻,盘踞在他心中多日的冰墙,仿佛被这滚烫的泪水融化了一角。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试图“出卖”他的伴侣,而是一个和他一样,在巨大压力和恐惧中挣扎、偶尔也会迷失方向的、深爱着他的女人。
就在这时,木曲儿的手机再次响起,是苏雨发来的信息,询问情况,语气焦急。
现实,容不得他们沉浸在自责与恐慌郑
木曲儿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看向姚浏,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种坚定的、摒弃了所有杂念的光芒,那光芒里,只有最纯粹的、想要帮助那位走失老人和其家饶意愿。
“姚浏,”她的声音不再急切,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我们再试一次。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位可能正在挨冻受怕的老人,为了那位心急如焚的老太太。就像……就像我们最开始,只是想帮助需要帮助的人那样。”
她伸出手,不是去触碰手机屏幕,而是轻轻地、却坚定地握住了姚浏冰冷的手。这一次,不再是心翼翼的讨好,而是带着一种试图重新连接、传递纯粹信念的力度。
姚浏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久违的温暖与坚定,看着她眼中那洗净了焦虑与算计、只剩下纯粹关切与助人意愿的光芒,他混乱而冰冷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石子。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强迫自己“感知”,不再去担忧能力的减弱,也不再被两人之间的隔阂所困扰。他只是努力地,试图去响应木曲儿手中传递过来的那份纯粹的“诚”意,试图让自己的心,重新回到最初那个只是想要“映照”、想要“帮助”的起点。
他想象着自己的心湖,努力拂去那些名为“利益”、“隔阂”、“失望”的泥沙,尽管艰难,但他努力着。他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那份对走失老饶担忧上,集中在木曲儿手中传递过来的温暖上。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突然,姚浏的眉心动了一下。他感觉到,那片如同蒙尘毛玻璃般的模糊感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像是一颗即将熄灭的星火,在无尽的黑暗中,顽强地亮起了一丝微光。
那感觉依旧很模糊,很遥远,远不如从前清晰。但至少……它不再是彻底的死寂和空洞。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木曲儿,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却真实存在的颤动:“……好像……在……一个……有很多……废弃花盆的……地方……很冷……风很大……”
信息依旧破碎,感知依旧微弱。但能力的火种,在那份重新建立的、纯粹的情感连接的滋养下,似乎,并未完全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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