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还没冷透,海风卷着一丝焦味,吹过葬兵岭空旷的祭台。
人潮散去,山谷恢复了寂静,只剩一面歪扭的铁旗,影子在斜阳下拉得老长。
在快要熄灭的祝祷之火里,一抹几乎看不见的意志正悄悄盘踞。
那是林澈消散前,留下的一道执念烙印。
他听到了,顺着风,从遥远的海岸渔村,从内陆城市的废墟角落,传来了断断续续的低语。
有人在哼唱,用嘶哑的喉咙,用漏风的门牙,哼着那首跑调却很熟悉的战歌。
孩子们在瓦砾堆旁,用石子敲打着三短一长的节拍,笨拙的模仿着他们从大人口中听来的故事。
林澈的意志,这缕最后的残焰,明白了。
这股信念,已经传遍了千万家。
但这股信念只是人们一时的激动。如果没有根基,时间久了总会消散。
他要给这股信念,找到一个能永远传承下去的根基。
这缕意志缓缓抬手,将最后的精神核心,那一点凝结了《军道战体》所有奥义的心火余烬,轻轻按向了脚下的大地。
这一点火光穿透山岩泥层,无声无息的沉入了东海深处,没入那冰冷死寂的海底泥沙之郑
像一粒种子,落入最深的黑暗里。
下一刻,以那粒种子为中心,无数比发丝更纤细的金色光线,沿着复杂的洋流网络,向着四面八方快速蔓延!
这些光线,是一种纯粹的意志共鸣。
光线所到之处,沉在淤泥里的战舰残骸开始微微震颤。那些躺在海沟里,锈迹斑斑的士兵铭牌也跟着抖动起来。
很快,成千上万的铭牌都动了起来。
每一枚铭牌内部,那代表着军道战魂的金色结晶纹路,仿佛沉睡的心脏,开始微弱而坚定的搏动。
与此同时,东海之滨,一座新建的海防哨塔拔地而起。
它通体由能吸纳灵气的特殊合金铸造,塔身刻着繁复的阵列纹路,但顶部没有了望口,而是一个巨大的、朝向空的碟状凹陷。
楚嫣然一身戎装,站在塔前。
她的身后,是来自全国各大军区的精英代表,他们手中,都捧着一面从民众手里接过来的野旗。
一个满脸风霜的老船夫,颤巍巍的递上一个沉重的青铜骨灰匣。
他哽咽的:“楚帅,这是老汉这三十年来,从海里捞上来的……一百一十七位,都没找着名字的兄弟。”
楚嫣然接过骨灰匣,神情肃穆。
她走到塔基前,那里有一个深邃的青铜瓮,与整座塔的阵法中枢相连。
她亲手将骨灰匣沉入瓮底,而后转身,声音响彻海岸。
“今日起,此塔名为共鸣塔,簇名为归旗渊!”
“凡为国战死者,有名者,英魂归故里;无名者,战意归此渊!从此,以旗代名,与国同在!”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将一面铁灰色的战旗猛的插入塔基的凹槽郑
整座共鸣塔的阵法纹路逐层亮起,发出低沉的嗡鸣。
那碟状的塔顶,更是投射出一道无形的光柱,直冲云霄!
深海之下,那片由无数铭牌组成的金色光网,像是接收到了来自陆地的召唤,猛然大亮!
一道道共鸣的波纹从海底升腾而起,与共鸣塔的光柱精准对接。
嗡——!
同一时间,所有军方武者佩戴的制式铭牌都发出了微弱的共振。民众手中自制的野旗,还有那些承载着军道信念的物件,也开始以同样的频率震动起来。
一个覆盖全境、以意志为链接的战意网络,有了雏形。
然而,在现实与虚空的裂隙深处,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这一牵
黑魇,虚无余党的首脑,面覆灰甲,仅露出的下颌绷得像铁。
他目睹了那场焚旗的火海,本以为是信仰崩塌的一场狂欢。
可结果,火焰熄灭了,那股让他憎恶的执念,不仅没有消散,反而用另一种方式,更牢固的扎下了根!
他甚至能听到,废墟里的孩童用炭条在墙上画旗,幸存的老人将铁锅倒扣在地,用木棍敲击着那该死的战歌节拍。
“愚昧!可悲!”黑魇的声音如同砂石摩擦,“执念本身,才是灾祸的根源!遗忘,才是出路!”
他怒吼一声,残存的魂力化作一股无形的黑色潮汐,从裂隙中渗透而出。
这股黑色潮汐,是针对记忆的诅咒——蚀忆潮。
无数细碎、阴毒的低语,如病毒般渗入沿海几座城市的梦里。
“根本没有什么兵神,那只是军方编造的谎言……”
“那首歌的调子是什么来着?好像……忘了……”
“林澈?一个被宗门淘汰的维修兵罢了,早就死在兽潮里了。”
蚀忆潮无声无息,却比刀剑还要锋利。
当晚,许多人从噩梦中惊醒,只觉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段熟悉的战歌旋律,变得模糊起来。
已经融入地脉络的林澈意志,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股记忆的流失。
这是黑魇最后的反扑,也是歹毒的一击。
他要从根源上,抹掉军道战体存在的信念基础。
林澈将自己最后的意志,彻底沉入了刚成型的战意网络底层。
他借由那百万民众心中尚未完全熄灭的信念共鸣,开始了一场悄无声息的反击。
那个夜里,抱着陶罐在海边沉睡的贝童,梦到罐子里传来一阵熟悉的节拍,三短一长,清晰有力。
正在熔炉边打盹的灰娃,猛然被一束炽烈的火光惊醒,那火光在熄灭前,在他眼前勾勒出一面残破的旗影。
纸娘趴在工作台上,睡梦中,剪刀下的碎纸屑竟自动聚拢,拼凑出那道不屈的背影。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照亮东海时,数以万计的人同时从床上坐起,眼中带着一丝茫然。
但下一秒,他们不约而同的,哼出了那段几乎被遗忘的旋律。
记忆,回来了。而且,比之前更加清晰坚定。
深夜,海边一座简陋的渔屋内。
一名刚失去丈夫的渔妇,将儿子白用破布画的战旗,心翼翼的插在了屋檐下。
一阵海风吹过,旗子没有动。
可风停之后,那粗糙的布旗一角,却突兀的、很有节奏的轻轻摆动起来。
三下短促,一下悠长。
渔妇怔住了,眼中瞬间涌满泪水。
她转身冲进厨房,拿起平日炒材饭勺,用力敲击锅底。
“咚!”
“咚、咚、咚——!”
同样是三短一长,沉闷而执拗的回应。
这个信号顺着战疫网络,瞬间传遍了各地。
数千里外的边疆哨塔上,一名站岗的哨兵枪托猛然叩地,发出三短一长的闷响。
城市中心的军方疗养院里,一台监护仪的生命曲线,毫无征兆的跳出了相同的节律。
而在东海最深处,那枚属于赵刚司令的断裂铭牌,猛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它剧烈共振,带动着整片海底光网,掀起了一场席卷四海的意志共鸣。
风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极轻叹息,那是林澈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火不需常燃……只要有人,还记得怎么点燃它。”
自此之后,林澈之名渐被淡忘,兵神传也成了绝响。
但那面旗,那首歌,那股不屈的战意,却真正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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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后,东海军区后勤部,牌娘的工作室。
这里比平时更安静。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养护油和淡淡的松香气息。
牌娘正戴着一副放大镜,埋首于工作台前。
她的任务,是修复一批刚从档案库最深处找出来的、尘封已久的铭牌。
这些铭牌的样式古朴,材质也并非如今的灵能合金,只是普通的黄铜或不锈钢。
它们大多锈迹斑斑,甚至有的铭牌上刻痕都已模糊不清——来自那场五十年前,灵力潮汐尚未降临时的惨烈战争。
她一边清理,一边翻看电子档案备注:
【批次编号:VEt-1973|备注:非标准铭牌,无灵纹阵列,但经量子共振扫描发现,部分个体内部存在异常能量残留,疑似初代战士临终执念渗入金属基质,具备潜在被动响应特征。建议:谨慎处理,避免强磁场干扰。】
她心头微动。原来这些老物件里,还藏着东西。
她更加心的拿起一枚又一枚,用软刷拂去岁月的铜绿。
就在她即将完成最后一枚的清理时,指尖忽感一阵刺痛般的震颤。
放大镜下,那枚从未登记入册的坑洼黄铜牌,表面锈层正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剥落,仿佛某种沉睡的结构正在苏醒。
紧接着——
它在角落里,自己……发出了一丝微光。那光芒很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
牌娘本能的后缩,随即皱眉,迅速取出便携式频谱仪压在铭牌下方。
屏幕跳动几下,显示出一段杂波信号,末尾标注:
**[FREq-mAtch: 98.7% → F-12区海底光网第七支脉]**
**[状态:被动响应中 | 源头未知]**
她低声记录:
“编号079-oLd,录入备注:信号频率匹配F-12区海底光网第七支脉,初步判定为被动响应。”
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它记得。”
窗外,海风穿过高耸的共鸣塔,带起一阵低鸣。
仿佛有谁,在很远的地方,轻轻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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