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早餐，吃得异常沉默。
精致的骨瓷碗碟里，是傅雨霏亲手煎的太阳蛋，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以及细心切好的水果。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她试图弥补的用心，但弥漫在餐桌上的空气，却沉重得几乎凝滞。
叶尘吃得不多，举止依旧优雅，却带着一种刻意的、不同于往常的疏离。他没有再看她，目光多数时候落在窗外的花园，或者专注于手中的餐具，仿佛那上面的纹路蕴含着无限的奥秘。他接受了她的食物，却没有接受她试图通过行动传递的缓和信号。
傅雨霏食不知味，每一口都如同嚼蜡。叶尘的沉默比任何责备都更让她难受。她能感觉到两人之间那层刚刚被那个拥抱驱散的薄冰，又以更快的速度、更厚的姿态重新凝结起来。而这一次，是她亲手造成的。
早餐在一种近乎令人窒息的气氛中结束。叶尘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准备起身。
“叶尘。”
傅雨霏终于忍不住，出声叫住了他。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叶尘动作顿住，抬眸看她。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等待一个早已预料到的解释。
傅雨霏放在腿上的手悄然握紧，指甲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帮助她凝聚勇气。她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那里面的平静反而让她更加无地自容。
“对不起。”她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为……为刚才的事情。”
叶尘没有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我……”傅雨霏垂下眼睫，避开他过于通透的注视，声音低了下去，“我不是……不是抗拒你。只是……我可能……还没准备好。”
“还没准备好”这几个字，她得异常含糊，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服的虚弱。这是一个最俗套、也最容易被接受的借口，用来掩饰她内心真正翻江倒海的、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她无法告诉他，那一瞬间的退缩，源于她对他师门与“黑曜石”关联的暗中调查，源于她内心深处那丝尚未理清的不安与怀疑。她无法在怀揣着这样的不坦诚之下，去迎接那样一个象征着全然交付与信任的吻。
那对她而言，是一种亵渎，对他，也对这份感情。
叶尘沉默了许久。他的目光在她低垂的、带着明显不安和歉意的脸上停留，仿佛在审视她话语背后的真实性。餐厅里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每一声，都敲在傅雨霏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叶尘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是隔了一层薄纱，少了几分之前的温热：
“我明白。”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质疑，没有不满，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体谅。
“感情的事，不能强求，循序渐进也好。”他继续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你不必为蠢歉，更无需感到压力。”
他的宽容和理解，如同最柔软的棉花，包裹住了傅雨霏递出的、带着尖刺的歉意。这本该让她松一口气，可恰恰是这种过分的宽容，像一面清晰的镜子，照出了她借口之下的虚伪与不堪。
他没有追问她为什么“没准备好”，没有流露出任何被拒绝的失落或男性的自尊受挫。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理由，并将所有的责任和选择权，都轻描淡写地推回到了她的身上。
这种尊重，在此刻，变成了一种无声的谴责。
傅雨霏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的胀痛感弥漫开来。她宁愿他生气，宁愿他质问，那样她至少可以感受到他真实的情绪，可以有机会去争吵，去解释（哪怕依旧是谎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他用理解和尊重的壁垒，远远地隔开，让她独自承受着秘密的重压和巨大的负罪福
“我……”她张了张嘴，还想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去书房整理一下这次出诊的记录。”叶尘站起身，打断了她试图再次组织的语言。他没有再看她，径直转身离开了餐厅。
傅雨霏独自坐在餐桌前，看着对面他那份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早餐，看着他离开时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巨大的懊悔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他明白了什么？他明白的，或许只是她言语表面的退缩。而他永远不会知道，她真正无法准备好的，是那颗被秘密占据、无法全然向他敞开的心。
他的宽容像最细腻的沙，无声地渗入她情感的缝隙，不仅没有填补那个因隐瞒而产生的空洞，反而让那空洞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灼人。他越是不在意，越是尊重她的“节奏”，她就越是无法原谅那个心存疑虑、无法坦诚的自己。
负罪感，如同藤蔓，在这一刻疯狂滋长，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她抬手，用力按住胸口，那里，那枚他亲手雕刻的桃木护身符正紧贴着肌肤，散发着温润的气息和沉稳的真气波动。这原本是安心的源泉，此刻却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她拥有着他最郑重的守护承诺，却无法回报以同等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份歉意，不出口真正的原因，便永远无法真正抵达他的心底。而他的理解与尊重，则成了悬在她良知之上的、最温柔的刑罚。接下来的日子，该如何面对他？该如何在隐瞒与日益加深的情感中，找到那个脆弱的平衡点？
傅雨霏闭上眼，将涌上眼眶的温热强行逼退。早餐桌上精致的食物渐渐冷却，如同她此刻的心情。她知道，有些结，必须由她自己来解开，在她有勇气袒露一切，或者……在真相被迫浮出水面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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