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皋城外的夜色浓如墨砚，英布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披风，站在楚军营帐的阴影里。晚风卷着远处的厮杀余音掠过耳畔，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漆黑的“英”字令牌——这是他与旧部约定的信物，今夜，该是启用它的时候了。
“将军，人来了。”亲卫低声禀报，侧身让出身后一个佝偻的身影。那人穿着刘邦军的破军袄，裤腿上沾着干涸的泥块，脸上抹着灰，只有一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
“老周？”英布认出他是自己在刘邦右营时的亲兵队长，当年归汉时因伤留在了刘邦军，成了他安插的暗线。
老周扑通跪倒，声音哽咽：“将军！可算盼到您了！”他膝行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团油布，层层解开，里面是几张泛黄的麻纸，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画着地图，还标着密密麻麻的字。
英布接过麻纸，就着亲卫递来的火把细看。最上面一张画着刘邦军的粮草分布——中营粮仓只剩东角一个囤，标注着“糙米三百石，掺沙”；西营废弃的马厩里藏着“腊肉二十斤，盐五石”，旁边用红笔圈了个“险”字；最让他心头一震的是角落一行字：“总存粮不足千石，按当前耗损，十日尽。”
“援军呢？”英布追问，指尖点向另一张画着路线的麻纸。
老周喘着粗气回话：“彭城的援兵走到芒砀山被楚军截了，夏侯婴的侄子带了五百人去救，结果连人带粮全折在那儿；沛县的粮队更惨，刚出县城就被宇军的游骑烧了，县令‘无粮可调’，回信都带着哭腔。”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刘邦前杀了五个传谣言的，现在营里没人敢话，但都在偷偷收拾东西，连刘贾的亲兵都在往包袱里塞干粮。”
英布的指节捏得发白。他太清楚刘邦的性子，一旦粮草告罄，必然会做困兽之斗，可眼下这局面，连困兽的力气都快没了。“守卫粮草的兵力呢？”
“中营粮仓是刘泽的人守着，三十个亲兵，个个喝得醉醺醺；西营马厩是周武的旧部，他们恨透了刘邦，将军要是去取，不定能策反过来。”老周着，从怀里又掏出个布包，“这是粮仓的钥匙拓片，人趁换岗时弄的。”
英布展开拓片，与麻纸上的标记比对，分毫不差。他将麻纸重新裹好，塞进贴身的衣袋，拍了拍老周的肩膀：“辛苦你了。再帮我最后一个忙——盯着刘邦的动向，若他要突围，立刻想办法报信。”
“将军放心！”老周磕了个头，转身消失在夜色里，背影踉跄却坚定，像一颗投入黑暗的石子。
回到主营时，宇正对着沙盘沉思。案上的烛火映着他清瘦的侧脸，沙盘里代表刘邦军的木牌已被红笔圈住，只在西南角留了个细的缺口——那是他故意留出的“生路”，实则是陷阱。
“主公。”英布将油布包放在案上，“刘邦军的底细，摸清楚了。”
宇展开麻纸，目光扫过“十日尽”三个字时，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果然如此。”他指尖在沙盘上划过刘邦军的营地，“中营粮仓是幌子，西营马厩才是要害——那点腊肉和盐，够他的亲兵撑到最后，却不够全军塞牙缝，这是要留着自己突围用。”
“要不要末将今夜就带人去端了它？”英布按捺不住，手按在刀柄上。
“不急。”宇摇头，将麻纸铺平，用朱笔在上面圈了个大圈，“杀了守卫容易，可刘邦会以为我们粮尽，反而会拼死反扑。咱们要的不是粮草，是让他眼睁睁看着希望一点点灭了。”
他抬头看向英布，眼中闪烁着运筹帷幄的光芒：“你派些人扮成刘邦军的逃兵，混进营里，就‘成皋城里粮草堆成山，宇主公给降兵发双份粮’；再让老周在守卫里透个消息，‘西营马厩的盐被刘泽私分了’——咱们不动手，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
英布眼前一亮：“主公高见！刘邦军现在就像堆干柴，一点火星就能燃起来！”
“不止如此。”宇指向沙盘西南角的缺口，“让韩信把游骑撤回来，给刘邦留条‘生路’。他要是敢走，咱们就在睢水设伏；他要是不敢走，看着缺口却不敢动，那点仅存的士气，也就耗光了。”
夜色渐深，英布的密令顺着暗线传遍各营。扮成逃兵的楚兵混进刘邦军时，故意将怀里的麦饼露出来，引得饿疯聊士兵围上来抢夺；老周则在中营的酒肆里“醉酒失言”，看到刘泽的亲兵往帐里搬盐袋，气得周武的旧部摔了酒坛。
刘邦军的营地里，猜忌像瘟疫般蔓延。中营的士兵盯着西营的方向，怀疑宗室私藏了粮草；西营的士兵则对着中营的灯火咒骂，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弃子。连刘贾和刘泽都起了争执，一个“该突围”，一个“该死守”，吵到最后拔刀相向，被刘邦亲自喝止。
而此时的成皋城内，宇正站在城楼上，看着刘邦军营地的灯火一盏盏熄灭。陈平捧着新收到的密报，笑道：“主公，刘邦军昨夜又逃了两百多人，连负责守粮仓的五个亲兵都跑了，刘泽气得摔了令牌。”
宇接过密报，上面写着“刘邦军今日分粮，每人只给了一把带壳的米”。他望向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轻声道：“围而不打，不是仁慈，是让他们自己看清——跟着刘邦，只有死路一条。”
朝阳升起时，刘邦站在中营的望楼之上，看着营外楚军营帐的轮廓，那些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群耐心等待猎物的狼。他身后的粮仓越来越空，士兵的眼神越来越冷，连最忠心的樊哙都开始劝他“暂避锋芒”。
他不知道，自己的每一步动向，都在宇的掌握之中；他更不知道，那点仅够十日的粮草，早已成了宇棋盘上最关键的一颗棋子。围而不打的策略，像一张无形的网，正一点点收紧，将他和他的残部，困在绝望的中央。
英布站在楚军的阵列里，望着刘邦军的方向，突然想起老周的话：“弟兄们都，要是将军还在，绝不会让咱们吃这种苦。”他握紧了腰间的令牌，知道决战的时刻不远了——但在此之前，刘邦军的军心，会先在饥饿与猜忌中，彻底瓦解。
风穿过楚军营的旗帜，带来远方的号角声，低沉而坚定。宇的策略，正在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上，悄然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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