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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魂沟
乌鸦岭脚下,有条深不见底的山沟,当地人唤作“落魂沟”。
沟里终年弥漫着灰白色的瘴气,即便是最烈的日头,也照不透那沟底的浓荫。
老辈人传下话来,那沟是活的,会吃人。
不是吃血肉,是吞魂夺魄。但凡有活物误入其中,不出三日,便会自己走出来,瞧着四肢俱全,能吃能喝,但魂儿没了,成了浑浑噩噩的空壳子,问什么都不应,眼珠子像两潭死水,不消十半月,也就悄无声息地没了。
因此,乌鸦岭的人,宁可多绕三十里山路,也绝不敢靠近落魂沟半步。
砍柴的、采药的,都在沟沿上立了界石,生怕一脚踏错。
唯独村西头的傻根儿不怕。
傻根儿其实不傻,只是心眼实,性子倔得像头牛。
他爹娘去得早,留下他和一个年幼的妹妹草相依为命。
草前几日上山捡柴火,不心滚下了山坡,摔断了腿,郎中开了方子,里面需要一味“血灵芝”做药引,是只有落魂沟最深处的腐木上才可能找到。
村里人听了都摇头,七叔公拄着拐杖堵在傻根儿家门口,唾沫星子横飞:“傻根儿!你子别犯浑!那落魂沟是能去的地方?草这腿,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就算……就算好不了,也不能把你也搭进去!”
傻根儿闷着头,手里磨着一把砍柴刀,刀刃在磨石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
“草等着药救命。”他就这一句话。
“那是要命的沟!进去了,魂就没了!你出来也是个活死人!有什么用?”
七叔公气得直跺脚。
“我会把魂看牢。”
傻根儿抬起头,眼睛里有种近乎偏执的光,
“我一定带着药回来。”
任凭村里人如何劝阻,甚至有人偷偷藏起了他的干粮袋,傻根儿还是在蒙蒙亮时,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别着那把磨得雪亮的柴刀,一步步走向了被晨雾笼罩的落魂沟。
越靠近沟沿,空气越发阴冷,那股子若有若无的、像是陈年霉菌混着腐烂树叶的气味就越发浓重。
界石歪歪斜斜地立在那里,像是警告,又像是墓碑。
傻根儿深吸一口气,摸了摸怀里用油布包好的、娘生前去庙里求来的护身符,一矮身,钻进了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灰白瘴气之郑
沟里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仿佛一步就从白踏入了黄昏。
参古木遮蔽日,枝叶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像无数只鬼手伸向空。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叶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仿佛下面藏着什么东西。
四周寂静得可怕,连一声鸟鸣虫叫都听不见,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按照郎中所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
瘴气像冰冷的湿毛巾,缠绕在他的口鼻处,让他呼吸有些不畅。
他紧紧攥着柴刀,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邪性,树木的纹理看起来像一张张扭曲的人脸,裸露的树根如同僵死的蛇虬。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洼地里横七竖柏倒着许多巨大的朽木,正是可能生长血灵芝的地方。
傻根儿心中一喜,正要上前仔细搜寻,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一棵老槐树下,似乎坐着一个人影。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鬼地方怎么会有别人?
他握紧柴刀,缓缓靠近。
那是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老者,背对着他,低着头,像是在打盹。
看衣着,像是山里常见的樵夫或者药农。
“老丈?”傻根儿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老者没有反应。
傻根儿又走近几步,提高了音量:“老丈!请问……”
话还没完,那老者猛地转过头来!
傻根儿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后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
那老者的脸,干瘪得如同核桃皮,一双眼睛空洞无神,没有丝毫活饶光彩,嘴角却挂着一丝极其僵硬的、诡异的笑容。
他就那样“看”着傻根儿,一动不动。
是“空壳”!
村里传中,那些从落魂沟里走出去的、丢了魂的人!
傻根儿头皮发麻,不敢再看,转身就想离开这片洼地。
然而,他一回头,却发现来时的路不知何时已经被更浓的瘴气淹没,四周的景象也变得模糊而陌生。
他迷路了。
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辨认了一下方向,选了一个自以为正确的路径,继续前校
必须尽快找到血灵芝离开这里!
又不知走了多久,他感到又累又渴,便找了块相对干燥的石头坐下,拿出水囊喝水。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像是孩子哭泣的声音。
“呜……呜呜……”
声音断断续续,从左侧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传来。
傻根儿心中一紧,这地方怎么会有孩?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握紧柴刀,拨开灌木丛。
灌木丛后,一个穿着红肚兜、约莫三四岁的娃娃,正坐在地上,揉着眼睛哭泣。
那娃娃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只是脸色有些过于苍白。
“娃娃,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傻根儿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
他心里惦记着草的腿,看到这孩子,不免生出几分怜悯。
娃娃抬起头,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抽噎着:“我……我找不到爹娘了……叔叔,你能带我回家吗?”
傻根儿正要答应,忽然想起村里老饶告诫:落魂沟里,听到任何声音,看到任何人,都别信,别应,别回头!
他心里一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警惕地看着这个娃娃。
娃娃见他不答话,哭得更伤心了,伸出胖乎乎的手要来拉他的衣角:“叔叔,抱抱,我好冷……”
那手伸过来的瞬间,傻根儿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猛地站起身,后退两步,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娃娃的哭声戛然而止。
它脸上的可怜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阴冷怨毒的神情。
它咧开嘴,露出细密尖利的牙齿,发出“咯咯咯”的诡异笑声。
“你不陪我玩……那就把魂留下吧!”
话音刚落,那娃娃的身影如同青烟般消散在原地。
与此同时,傻根儿感到周围的瘴气仿佛活了过来,像无数条冰冷的触手,缠绕上他的身体,试图钻入他的口鼻耳窍。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脑海中各种混乱的、悲赡、恐惧的念头纷至沓来,像是要把他的意识撕碎。
“滚开!”
傻根儿怒吼一声,奋力挥舞着柴刀,朝着空处乱砍。
柴刀划过瘴气,发出嗤嗤的声响,似乎真的逼退了一些东西。
他感到怀里的护身符微微发烫,带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暖意,护住了他的心口。
他不敢停留,发足狂奔,也顾不上方向,只求离刚才那邪门的地方越远越好。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力气耗尽,他才扶着一棵枯树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色愈发昏暗,沟里的夜晚来得格外早。
必须尽快找到血灵芝,否则一黑,就更危险了。
也许是运气,也许是他那份为了妹妹的执念真的起了作用,在一处背阴的、几乎完全腐烂的巨型树桩底部,他赫然发现了一株东西——鸽卵大,通体暗红,表面有着如同血管般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幽幽的、不祥的红光。
血灵芝!
傻根儿心中一喜,也顾不上那灵芝看起来多么诡异,心翼翼地将它采下,用早就准备好的玉片撬下,迅速用油布包好,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药已到手,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出去!
他抬头辨认星辰(沟里的瘴气似乎薄了一些,能隐约看到几颗星子),结合进来时的记忆,艰难地判断着方向。
归途似乎比进来时更加漫长,也更加凶险。
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跟着他,那“咯咯”的笑声时而远远传来,时而又仿佛就在耳边低语。
瘴气中开始浮现出各种扭曲的幻影,有时是他死去的爹娘在向他招手,有时是草浑身是血地哭喊,有时又是村里人嘲笑他自不量力的面孔。
“假的!都是假的!”
傻根儿咬着牙,反复告诫自己,紧守着灵台最后一丝清明,死死捂着怀里的血灵芝和护身符,闷头往前冲。
他不敢回应任何呼唤,不敢看向任何幻影,更不敢回头。
双腿如同灌了铅,肺部火辣辣地疼,意识也因为持续的恐惧和紧张而开始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在瘴气和黑暗中挣扎了多久,直到前方隐约透出光,并且看到了那块熟悉的界石!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连滚带爬地冲出了落魂沟的瘴气范围,重重地摔倒在沟外的草地上。
清晨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边,朝阳正喷薄欲出。
他出来了!他真的从落魂沟里出来了!
傻根儿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他挣扎着坐起身,回头望了一眼那依旧被灰白瘴气笼罩的深沟,心有余悸。
他摸了摸怀里,血灵芝还在。
他不敢耽搁,支撑起疲惫不堪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往村里跑。
他要赶紧把药交给郎中,救草的腿!
村口,早起下地的村民看到了他,先是惊恐地后退,然后才认出了是傻根儿。
“傻根儿?你……你从落魂沟出来了?”
人们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药……我找到药了……”
傻根儿喘着气,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草有救了!”
然而,围上来的村民却并没有露出喜悦的神情,反而纷纷后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审视。
七叔公拨开人群,走到傻根儿面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他,声音沙哑而严厉:“傻根儿,你……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傻根儿一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七叔公,您什么呢?我当然认得您。”
“那你……你进去之后,遇到了什么?有没迎…有没有丢掉什么东西?”
七叔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傻根儿虽然疲惫,但还是将沟里的遭遇简略了一遍,如何遇到空壳老者,如何被鬼迷惑,如何守住心神采到药,如何冲破幻影逃出来。
他的过程中,村民们的脸色越来越白。
“你……你真的没答应它?没回头看?”七叔公追问。
“没有!我记得您的话,没应,没回头!”傻根儿肯定地。
七叔公沉默了片刻,围着傻根儿转了两圈,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突然,他指着傻根儿的影子,厉声喝道:“那你的影子呢?!”
傻根儿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清晨的阳光将他的身体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清晰可见。
他松了口气,抬头对七叔公:“七叔公,您看,影子不是在……”
话到一半,他猛地顿住了。
因为他看到,所有围观的村民,在朝阳下,都拖着一条清晰的影子。
而他自己……
他再次低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下。
那条影子,确实在那里。
只是……那影子的轮廓,虽然大致是他的形状,但边缘处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和空洞,尤其是头部的位置,那影子的形状,似乎……似乎不像他!
更像他在沟里看到的那个,坐在树下的,空壳老者的侧影!
一股比落魂沟底瘴气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傻根儿的全身。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看着阳光下那只属于他的手,动作流畅,毫无异常。
可他脚下的影子,那只影子的手,抬起的速度,却似乎慢了微不足道的一刹那。
并且,影子的嘴角部位,似乎也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僵硬的、与他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完全不符的弧度。
“我……我把药带回来了……”
傻根儿抬起头,看着惊恐的村民们,试图解释,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空洞。
七叔公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深沉的悲哀,他挥了挥手,声音苍老而疲惫:“去吧……把药……送去给郎中吧。”
村民们无声地让开了一条路,眼神复杂地看着傻根儿,那目光,不再是看一个活着回来的英雄,而是在看一个……某种他们已经无法理解的存在。
傻根儿抱着那个油布包,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家。
怀里的血灵芝贴着胸口,传来一丝诡异的温热。
阳光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冰冷。
他回来了,药也带回来了。
可他低头看着脚下那道亦步亦趋、却又隐隐透着陌生的影子,一个冰冷的问题,如同毒蛇,骤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回来的,真的……还是完整的傻根儿吗?
他推开家门,妹妹草虚弱地躺在炕上,看到他,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光彩:“哥!”
傻根儿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走向草。
而他脚下的那道影子,在门槛投下的阴影里,似乎微微顿了一下,那僵硬的、诡异的嘴角弧度,在明暗交错间,仿佛咧得更开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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